庄烨一怔,却凝视着他,说,“我答应您。”
他明白沈汉的用意,不是不信任自己;不是认为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承担沉重的东西,所以让自己置身事外;恰恰是因为非常相信。沈汉可以去为下属争取公义,但庄烨不能这一步就跟他一起下水。他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站在岸上,才能在水里的人出事时拉他一把。
医疗长廊的办公室里,袁医生清了场,打发走护士,戴上塑胶手套,低头清清喉咙。
“……我要检查你的,衣物和身体,包括皮肤、口腔、私密部位,血液和尿液。这个过程,可能很不令人愉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可以跳过或者拒绝一些环节,但我建议你让我走完整个流程,这些东西都会是证据……”
钱宁说,“医生,我知道。”
她仍然站得笔直,袁明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而是钱宁说,“我知道,您也不想做这个检查。”
袁明明自嘲,“也许我根本不应该考这个做这种法证检查的资格,当时我想的是,军事基地,男人和男人间挺多这种事,我多一个认证,也算……职业上某种微弱的优势吧。”
她按下一个键,检查台自动消毒,缓缓垫上一层新的医用塑料膜。钱宁脱下制服,在检查台上坐下,袁医生轻声说,“你可以叫停,要是你觉得你需要更多时间,随时告诉我,好吗?”
钱宁却说,“我还要训练,没有更多时间。”
袁明明愣住,叹了一口气,开始检查。
她默念着“我是一个专业医生,我的手很稳”,心渐渐沉回去,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钱宁无法记住详情,因此她不能重点关注,就用最细致的手法,从头发检查到脚趾。她是动作最快的医生,钱宁是最配合的病人。她们分秒必争,等到整个检查做完,也已经足足两个小时过去。钱宁的手腕很白,袁明明从她泛蓝的血管里抽出一管血待检验,心里放松些许,猛一下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眼花。
“袁医生?”
袁明明把血样放好,又把装有钱宁衣物的袋子标上记号,撕下手套,嘴里说,“今早监察官一大早找我,我还以为他伤口裂了,早餐都没吃就跑过去,低血糖了。”
她的抽屉里有几包零食,翻出一块巧克力,连包装都没剥,迫不及待掰成两半,递一半给钱宁。
以为钱宁不会接,不接也没关系的。袁明明的手稍微有点颤抖,但那半块巧克力居然被接住。钱宁已经换好带来备用的制服,神情淡漠,袁明明看她愿意吃一口巧克力,又是酸涩又是高兴,咬着巧克力扯过一本便笺来开药。
“血液检查我亲自做,主要查……性传染病。但是处理检查结果需要时间,我会先给你开一些阻隔药。你放心……我用备忘录开,不用处方,不会留下记录……”因为咬着巧克力,声音便理所当然的含糊。她也不敢吐字说清,被性侵以致染上病,那是太残忍的可能。但可能就是可能,作为医生,她要将这种可能降到最低。
钱宁说,“谢谢。”
袁明明眼眶发热,许多念头闪过,但都没有变成话语。她最后只说,“我没想到,这里会发生这种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那些话脱口而出。
钱宁却知道她的意思。每个人都把这块基地当成乐土天堂,当成一个没有阴暗的阳光的地方。会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因为她戒备心低,而是因为她已经把这个地方当成安全的“家”。
这是最大的讽刺。钱宁声音很淡,淡得几乎听不出感情。
“我也没想到,这里会发生这种事。”
那天晚上,庄烨看见隔壁的灯亮了一夜。
可次日见到沈汉,沈汉神采奕奕,一切如常。
直到庄烨在吴少将办公室外听见里面的对话,吴少将的秘书大惊小怪,“参谋长官,您的脸色很差。”
庄烨回以微笑,“最近睡得不太好。”
第四十五章
他第一次听见,沈汉竟会和人争锋相对,口气里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压着吴少将在调用DNA库的申请上签字。
庄烨几乎以为在里面的不是沈汉,而是沈霄。
吴少将模糊说,“沈准将!这件事可大可小,为什么一定要调DNA库比对?……钱上尉既然不记得是谁,就等她记起来再说嘛……”
“如果钱上尉一直记不起来?”
“……那记不起来也是一件好事……这种事,追究那么深又何必,哎,她可是个女孩子……”
短暂的沉默。
庄烨耳畔自己的呼吸声都像重击落在心脏上。
他听见沈汉说,“属下也不想追究太深,只是您的头痛,要去第三医院再做个脑部扫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