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对如今的人生十分之满意,对这个雅称也十分之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只有墨熄了。
“他为什么要叫清光?”墨熄眯着眼睛双手抱臂,低眸看着慕容怜,“清光为望舒别称,你什么意思?”
慕容怜冷笑道:“不然叫什么?找个羲和的别称?赤乌长老?”
顾茫连连摇头:“……这也太难听了,我还是投清光一票。”
墨熄倏然睁大了眼睛,对顾茫的背叛难以置信:“顾茫你——!”
慕容怜很是满意,伸手去揽顾茫的肩膀:“呵,他可是我弟弟,不跟着我取名,难道跟着你?”
顾茫倒是很中肯:“这倒也不是,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清光比赤乌好听。”
气得墨熄回去遍阅典籍,想找出一个雅致一些的羲和别称,但无论他怎么翻,总归是望舒更胜一筹,最后只得作罢。
第二日上午卯时,天蒙蒙亮,正是清气浩荡,云霞明灿。
望舒学宫在恢宏庄严的钟声中徐徐打开了雕绘着日月星辰的沉重大门,慕容怜站在漆红描金的迎楼之上,穿着宝蓝色的飘逸衣冠,俯瞰着依次进入学宫的年轻弟子们。在他身边,墨熄与顾茫并肩而立,清爽的晨风吹拂着他们的面庞,他们像从前帝宫教授他们法术的长老一般,迎接着那些崭新的生命,灿烂的星火。
“好小的个子啊。”顾茫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迎楼下的孩子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有许多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穿着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裳,跌跌撞撞忐忐忑忑地走进来,初入从林的小兽一般好奇而期待地张看着这里的一切。
他们像是自五湖四海涌入的小鲤,汇于这一片来之不易的金池之中。
没有森严的等级与规矩,孩子们又多,年岁又不大,走着走着,多少有些可爱又可笑的事情——一个人踩了另一个人的鞋子,另一个人因为太紧张而没有发现居然光着一只脚继续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往前走。
有年幼的小弟子走着走着,左顾右眄一阵子,脸色越来越惶然,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所有人都去看他:“哇!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找不到你了!”
“宋兄,你弟弟被你忘后面了……”
一团忍笑声中,兄长红着脸窘迫地返回去找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大哭的小弟。
墨熄看到人群中还有一个孩子追着另一个孩子,急吼吼地:“南宫!南宫!等等我!”跑得太急,冷不防摔了一个跟头。
墨熄:“……”
顾茫噗嗤一声笑起来,转头看着自己的恋人和兄长,那两位脸上倒没有他这么轻松,显然是有些怀疑这样鱼龙混杂来者不拒的开坛授业是否真的能够顺利。顾茫瞧他们二人僵硬的表情,不由笑得更畅了,哈哈捧腹着。
“道阻且长,道阻且长。”
慕容怜拂袖咬牙道:“以后戒律由你来管,这都是一群什么傻子。”
“我管我管!”顾茫倒是无所谓,很积极地笑着举手。
墨熄却看了他一眼,一语道破天机:“算了吧,你管,一年后这些弟子就更难收拾了。”
顾茫:“……”
絮语之间,旭日冉冉东升,照着望舒学宫金瓦连绵,万般皆灿。他们三人看着迎楼下越来越多的弟子在引教修士的带领下往学宫浮绘着阴阳图腾的大校场走去,准备在那里等待着自己人生新的开始。
角楼的钟声响过十八遍,每一声分别代表着六行,六艺,六德。
待到最后一声末,慕容怜哼了一声,炫技一般宝蓝衣裳招展,轻功一掠,自迎楼于众小弟子的惊呼声中跃过屋脊楼台,轻盈地落在校场大殿前,惹来一片羡艳叹声。
墨熄:“……”
顾茫无奈摇头,笑道:“还是那个慕容怜,没变。”
墨熄对他说道:“我们也走吧。”
“好。”
两人相视,与广袖之下携了手,一步一步于耀目的晨曦之中走下了迎楼长阶,向他们的未来行去。
顾茫衣襟前配着的那一枚逆转石挂坠,石头已经褪去了光泽,完成了它的使命,也再无逆转任何东西的效用。
但那是他们经历生死的信物,见证着碧落黄泉,生死不离,和终于属于他们的幸福。
晨光一照,黑色的晶石散发着莹润的辉芒,亮晶晶地,闪耀在他的衣上。
漆黑明灿。
就像顾茫终于恢复原貌的黑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