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沉棠而言,他一生创生过许多绝妙的术法,断水剑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创造。
可如今,姜拂黎把什么都忘尽了,却还能在小窗前心平气和地写下这一套剑谱。苏玉柔看在眼里,竟也不知是何许滋味。
姜拂黎抬头:“怎么了?你知道这剑谱的来由?”
她仓皇垂了眼睫:“……没什么。我、我也不知道……”
两人就这样隐姓埋名遁藏林中,许多年。
花破暗从前在燎宫中钻研长生不老禁术,给姜拂黎与苏玉柔都服过那种禁药。苏玉柔因为了让姜拂黎修养生息,又怕遭来花破暗的追捕,所以躲在深山结界中,渐渐的,就不知人世几何。
待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出山询问时,竟得知时光已过数百年。
她心中惊愕,知道花破暗当年的长生秘法原来竟是成功了的。再打听各国状况,得知了这数百年间许多小国的覆灭与新立,得知重华已换几代国君,问到燎国时,却得知国主花破暗当年因为求长生术太迫切,大行巫蛊之术,结仇太多,最终弄巧成拙,被刺杀之后遭到反噬而死。如今的燎国也换了好几个国主了,只不过他们的国主是个傀儡,真正的主宰者其实是隐匿于幕后的燎国国师。
她听完之后,不由大松一口气,知道自己与姜拂黎终于能够重新回到俗世里而不用忧心被花破暗追踪。
但她心里仍隐隐有些发憷,总觉得那个神秘的国师,似乎隐约透着某种熟悉与不祥。
她的不安在几年后得到了证实。
她和姜拂黎避世数百年,归隐山林以医术为主修,重新出山之后,他二人走南闯北,一边熟悉现今世道,一边从战火中救了不少无辜百姓。
有一回,他们路过梨春国的一个小村落,正遇到燎国修士大肆屠戮。姜拂黎于刀下救了一双孤儿,年纪稍大的那个抱着弟弟,不住向戴着面罩的姜拂黎叩首,请求姜拂黎将他带走。
姜拂黎是感情被封印的人,照理而言并不会有什么松动,可那天他盯着跪在他面前哀哀乞求的少年郎,却做了一件让苏玉柔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自己复写的那一本《断水剑谱》,赠给了这个少年。
“我留着这本剑谱没什么用途,太弱了。不过如果你好好参悟,或许能凭着这本剑谱悟出些属于自己的剑道,自保足够。”
回去之后,苏玉柔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姜拂黎漫不经心地碾着药末,说了句:“不知道,就觉得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玉柔心里一惊。
是的,是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跪过你。
那是在数百年前,重华学宫里,一个狼子野心的奴仆少年哀哀跪在你面前,恳求你救他一命,留他一条生路。
这些话苏玉柔没有说出口,但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雨季,浓云后隐有闪电舞爪张牙。
她知道,风暴又要来临了。
燎国对他们的追杀是忽然发起的。在姜拂黎给了少年断水剑的几年之后,突然有燎国的刺客发起了奇袭。他们仓皇躲避,逃开了几次捕杀,在最危险的一次追杀之后,苏玉柔失去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他们不能再在这些小国随意行动了,他们必须依附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国家里去。
她带姜拂黎回了重华。
百年后的重华,早已人世沧桑,无人觉察姜拂黎的身份,姜拂黎自己也浑然不觉。他们看似就这样安定下来,只是苏玉柔一直对燎国忽然针对他们的追杀耿耿于怀,总觉得背后一直有花破暗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怎么可能呢?花破暗明明已经死了。而且就算他没有死,为什么忽然之间盯上了隐姓埋名的姜拂黎?
直觉让她更加谨慎,为了进一步的试探,也为了让他们在重华能够更正常地定居下来。几个月后,她与姜拂黎大肆操办了婚礼。
其实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姜拂黎灭情绝欲,尘缘皆断,任谁也不可能与他结亲。
但是消息是传出去了,婚宴的当日,她特意偶然露出了那半张未毁的容颜,端的是人面桃花,泪痣妩媚,令所见之人大为惊赞。
而后,她便静静等着燎国的动静。
最令她胆寒的结果还是在一段时间后传来了。
燎国国师忽然开始四下搜寻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邀入宫中当做圣女,而那之后,他却又将这些姑娘们尽数扮作新嫁娘,残忍杀害。
当初姜拂黎赠与剑谱的那个少年也不幸卷入其中,最后化作了剑魔,找来了重华闹事。
一切都是过于疯狂的。
在旁人看来,好像是燎国的国师喜爱这个绝代风华的圣女,因为她的背叛而倍感怨憎,所以娶尽天下与她相似的姑娘,又将到手的这些女人们统统杀害,以彰显自己的不屑。就连剑魔李清浅都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她红颜祸水,一定生得绝色之姿,所以才会惹得国师这般疯魔。
只有苏玉柔自己知道,不是的。
她终于清楚——花破暗其实根本没有死,恐怕是当年他被暗杀,受伤重了,为了避免寻仇,不得不对外称亡。恐怕这些年花破暗一直都暗藏在燎宫之中,以“国师”之类的身份,在幕后主掌了燎国的权力数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