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茫低声嘟哝着,“我不知道。”他抬眼再一次望向慕容怜,这一次是和慕容怜对视了。慕容怜的眼神一下子有些闪躲,但随后又转回来,不服气似的瞪着他,再到最后,却一点点地软下去,变得平静。
顾茫忽然轻声道了一句:“我信他的,他不是个疯子。”
距离太远了,慕容怜并没有听到顾茫这句话,但他好像在与顾茫的对视之中,夯定了自己心里的某个念头。
他再一次转头看着君上,声音抬高了。
“我慕容怜从前只想保我望舒府世代福祚,无所谓旁人死活。为此我从来自满于偏安一隅,为君不疑我而肆意骄纵,跋扈专扬。三十余年,未曾有过半分什么可值得我自己得意之事。可偏偏我有个兄弟,被我踩进泥潭里还不忘自己该干什么,被泼一身脏水还能固守初心护卫重华百姓。”
“我在担忧他觊觎我位,抽我家底的时候,他却在忍辱负重,不为己谋。我觉得我他娘的被他比下去了。”慕容怜抬起桃花眼来,一字一句,字句清晰,“老子不高兴。”
“我慕容怜什么时候服过输?我与羲和君斗,与长乐君斗,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我最后输给这样一个出身微贱的小子?”嗤笑一声,却再无任何嘲笑顾茫的意思,慕容怜抬起烟枪,狠狠抽了一口,呼出的薄烟中,他沉静道,“我不服。”
君上眯起鹰眼:“慕容怜,你差不多该胡说完了!”
“——慕容辰。”
此三字一出,满殿栗栗哗然。
君上亦是面色寒白。
这个名字已太久没有出现在金殿上过,但谁不知道那就是君上的名字?!
殿前直呼君上名,其罪当诛!
“慕容辰。”慕容怜慢吞吞地又重复了一遍,把这三个字的音,每一个都发得清晰无比。他冷笑道:“你给我听好了,从前人人都道我慕容怜是纨绔,老子今日转了性子,今日我偏要做回英雄。”
“你离英雄两个字差得远!”
慕容怜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子:“承让承让,您离无耻两个字却非常近。”
君上压着滔天的怒焰,一字一顿地:“慕容怜,你是活腻了想死吗?”
慕容怜冷笑道:“宝贝儿,我不是已被你派人杀了一回了吗?”
他说罢转过身,对着满朝文武,说道:“诸君认清楚了,你们手里的药丸——根本不是什么驱魔的方剂,而是左右人心的药引!”
众人一愕之下,大惊。
“……什么?!”
“左右人心的药引?”
君上鼻梁上皱,面生虎狼之色,阴沉道:“真是荒诞不经,无稽之谈!人人尽知姜拂黎医术登峰造极,为人自在不羁。慕容怜,你就算存了心要污蔑孤,你也编一些不那么离谱的东西!”说罢转过眼,“姜药师,望舒君说你协住孤蛊惑人心,孤倒是好奇,世上哪里轻易就有什么能够左右旁人的办法?”
姜拂黎道:“最有效者,唯八苦长恨花,珍珑棋子。不过并不轻易。前者需要魔族之魂方能栽培,且开花极难。后者则是上古三大禁术之一。”
说罢,他冷淡地瞥了一眼慕容怜。
“望舒君,你委实高看姜某了。”
“听到了吗?”君上阴寒道,“慕容怜,你总不会说孤炼就了这两者其中的一样吧?更何况八苦长恨花也好,珍珑棋子也罢,施法方式都绝不会是让人服药。”顿了顿,目光掠向众臣,“不过诸位若是有谁惶恐,信了慕容怜的话,大可以将药丸还与姜药师,自去寻那抵御魔气的办法!”
君上这样一说,那些本就贪生怕死的老臣们如何愿意?
踌躇片刻,有人道:“慕容怜,你疯了?君上万人之上,又何须大费周章左右什么人心?我看想左右人心的人是你才对!”
慕容怜冷笑道:“君上为何需要左右人心,方才他自己不已说过了吗?”言罢重复了一遍之前君上的话——
“你们要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如此整齐划一,言听计从,那重华一统九州,四海升平,就有盼头了。”
“这……”
众臣闻言皆默,有人偷眼去窥视君上的神情。
慕容怜眯缝着眼,以一种近乎刻意的怜悯,说道:“慕容辰,没事儿,我真是太理解你了。你说你这一路走来吧,当太子的时候,成日被人戳脊梁骨,先君驾崩前又想着把你换下王位。好不容易登基了,遗老也好,裙带也罢,各有各的算盘主意,你看似高高在上,可却像困在笼中的鸟儿,翅膀扑腾得再厉害你都飞不出去,展不开拳脚。你怎么能甘心呢?”
“你做梦都希望有一群老老实实的臣子,最好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你说东,他们就往东,你指西,他们就往西——宁愿养一群竹武士也不想养一群叽叽喳喳的文官武将,这话你自己说的,但愿你自己没忘。”
在群臣的侧首相望中,君上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抚掌道:“慕容怜,你可真能编。还是你疯的厉害。”
慕容怜淡笑:“不敢当,我只是为了在你之下苟活,日夜揣测你的心意迎合你,了解你了解得比旁人清楚而已。”
君上讽然点头:“好。就算你说的对,就算孤确实怀了心思想要把在场诸位重臣全部变成傻子傀儡。那么孤用什么?是八苦长恨花还是珍珑棋子?如若孤掌握了其中任何一个法术,孤也不必费着心思给你们发什么驱魔药了,直接种花种棋子,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