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个奴隶,又不是什么名门正统出身的修士,心志不洁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君上要是再那么信任他,呵呵,说句大逆不道的——重华迟早会出事。”
更有甚者,直接将顾茫与昔日的魔头相比照。
“他就是下一个花破暗!”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
陆展星看着墨熄的脸色,抿着弧度纤长的嘴唇,轻笑了两声:“看来羲和君也不是全然无耳闻啊。”
他走到小桌边,在桌旁坐下来。将那两枚骰子丢在桌上,然后给自己倒了小半盏酒,凑到唇边慢慢地饮着。
“这些话,茫儿他自己或多或少也都听到过。我气不过,他却总是跟我说不必介怀,说只要我们做的足够好,这些声音迟早会慢慢地弱下去,越来越多的人会明白世上的奴隶不是只有花破暗,还有他顾茫,还有我陆展星。”
陆展星惨然一笑。
“他就是这么天真一个人。或者说,也不是天真。是他总想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明明活在泥潭里,却偏偏要去抬头看着阳光万丈。”
墨熄轻声道:“是。他一直都是这样。”
“你也应该清楚他为什么是战神。”陆展星道,“他是不会气馁的,再难打的仗,只要看到他,所有人就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热血,足够……”他顿了一下,嗤笑道,“足够重华这只蚂蟥在他身上吸到饱胀。”
“那是你觉得!”这句话刺耳至极,墨熄目光冰冷地盯着陆展星的脸,“所以他是战神而你不是。他曾经是自己愿意去拓土开疆的,他曾说想要替自己证明一些事情。”
陆展星只是冷笑。
“不是每个走向战场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在被吸血。”墨熄道,“顾茫他说过,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是心甘情愿选了这条路的。”
“哈哈……哈哈哈,心甘情愿……心甘情愿……”陆展星仰头笑了起来,锁链在他腿脚双手间哗啦晃动,“所以我说他傻啊!你看看他,那么多年功名显赫,他证明了什么?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声音停下来了吗?他只不过让老士族越来越惶恐,看到一张与花破暗越来越相似的脸——这么多年了,随着他不断地证明自己,我没见到厌憎他的人对他转投为好,只见到曾经宽容他的人也开始对他疑心惴惴。羲和君,你告诉我,他证明了自己什么啊?证明了自己有和花破暗一样起兵的实力吗?!”
墨熄也蓦地怒了:“那你要怎么样?你是要为了不让他再这么傻下去,干脆逼他到绝境,逼他真的走上花破暗那条路吗?!!”
陆展星拍案道:“我只希望他能消停!!”
酒花在他猛击桌案时洒出来,骰子也在斑驳破旧的小桌上骨碌滚动。
“……我只希望他最后能消停。”陆展星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他自己那颗粗糙内心的某处柔软,他的目光逐渐有些恍惚,声音渐渐地轻下来,喃喃地,“我太希望他能清醒过来……消停下来……不要再那么天真。”
陆展星闭了闭眼睛,情绪激动时脸上的红还未消退,嗓音却已有了些无力回天的沙哑:“这么多年了……他看似风光无限,你看他消去了奴籍,看他威加海内万人称颂,但是我看着他,我却觉得他是站在一座即将消融的冰山上,周围都是要等着他一朝落水将他啮撕千块的凶鲨。”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莫说是他了,便就是你。”陆展星抬头看着墨熄,“羲和君,你要的起这句评价吗?”
“……”
“可偏偏他不以为意。”
陆展星说着,又抬手,捻着一枚红漆白底的骰子,在桌上慢慢转着,“所以你看,他没有败过,他的军队也没有败过。没有人能够真正找到一个理由对他如何——可他不会一辈子不打败仗的。而他失败的结局,注定会比任何一个功高震主的将军都来得更惨。”
墨熄心头一紧。
陆展星毫不客气道:“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你们相中的一条狗而已。”
若是在进入时光镜之前,有人敢跟墨熄说这些话,他们得到的只会是墨熄的否认。可是“顾茫不过就是一条狗”这个意思,他刚刚才从八年前的君上口中听到,他竟一个字都无法辩驳。
知道的真相越多,心就越痛,血就越冰。
那心中的火,就好越似要渐渐将熄。
陆展星叹了口气道:“新君刚刚继位,茫儿触怒到他的地方还不多。这时候因我之过败了,不过是削权贬黜,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而若是他继续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下去,等他走到权力的巅峰,那时候他要是败了,他就只剩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墨熄喉头发苦:“所以,你就故意……”
“是啊。”陆展星淡笑着,双手抱臂道,“我陆某人神算,窥见天道。对,是我故意要他败的。是我故意要断他前程。事实也证明我猜的不错——你看看他,他果然什么也不剩了。”
墨熄的指尖都在发颤了,他盯着陆展星的脸,直到今天他才多少有些懂了陆展星这个人。
一个疯子。
孤注一掷的疯子。
字字句句从牙缝中挤出:“陆展星!你可知道……七万热血——因你而死?”
陆展星道:“总好过今后死十七万,七十万。”
“你可知道,顾茫他一生所求……为你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