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东境急报,君上请您速去金銮殿夜议。”
墨熄正欲扯松军袍领襟的手顿住了。
侍官冰雪聪明,立刻觉出异样:“羲和君可是另有要事?”
“东境什么状况?”
“云国倒向燎国修黑魔之道,暗蓄了大量阴兵,东境的三座小镇百姓俱被屠戮杀害……”
墨熄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刚刚松开一些的军政署衣袍重新理好,说道:“你回禀君上,我整理过往阴兵宗卷后,立刻去金銮殿议事。”
“那就恭候羲和君了。”
于是,金銮殿的那个人一夜无眠,秉烛夜谈。
而战魂山的那个人,一夜昏沉,无人去管。
第四日清晨。
顾茫从昏迷中醒来。
他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天已经放晴了,他躺在积水里,渺远清澈的青天仿佛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顾茫动了动,觉得身上莫名多了几处伤口,但他没有在意。
“唔……”他揉了揉自己头上肿起来的一个包。
是昏过去时摔的吗?
还是头磕多了所以肿了……
他想不明白,于是不去再想。
还剩最后十几排石碑了,他慢慢爬起来,掬了点慕容玄墓碑前的积水,也没有嫌脏,慢慢地喝到肚子里,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继续往前磕去。
就像雨过天晴,云色舒朗,他觉得自己的罪孽似乎也终于能少去那么一寸一毫。他没有停,他在向自己梦里的厉鬼幽魂跪拜,在向过去与未来跪拜。
一级一玉阶。
一碑一亡人。
墨熄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来的。在军机署熬了一整夜,连续二十几个时辰不曾合眼令他眼圈都是红的。别人熬夜忙完军务之后是赶紧回家休息,他却跟中了魇似的提着军机署准备的早点吃食,独自来到了战魂山。
已经第四日了,顾茫在这里拜了四天。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对于从前的顾帅而言或许不算什么,顾帅有最强大的灵核,足够支撑他像火炬一样旷日持久地燃烧光和热。
但是现在的顾茫还剩什么呢?只一具破损的残躯,一个破碎的魂灵。
可他还要撑着。
墨熄就这样默默地,远远地看着顾茫。
第九千一百六十一块碑……第九千一百六十二块碑……
顾茫在跪着,他就在替顾茫数着。
就快了。
就快跪完了。
到了晌午时分,顾茫终于重新爬到了墨熄父亲的英灵碑前。他像个泥潭里打过滚的小叫花子,浑身上下都是泥水,脸也脏了,额头也破了,膝盖早已血肉模糊。但他眼睛亮的出奇,任何一个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应当怀疑他的真心,击碎他的希望。
顾茫仔仔细细地磕了三个头。
结束了。
他重重松了口气,踉跄着想要站直身子,可因为跪得实在太久,他一站起来就往地上栽去——
可预料中的痛,却并没有来。
忽然有一阵风掠来,有人扶住他,将他满身污泥的身躯带进怀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淡,却是顾茫熟稔的栀子蜜香。那个人的手虽然竭力克制,却在微微颤抖。
顾茫回过头,看到墨熄的脸。
墨熄一直在暗处忍耐着,煎熬着,陪顾茫等着这一场谢罪的终结。而这一切结束后的搀扶,他等着,已经等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