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蓦地哽咽了:“我是……脏的……”
墨熄只觉得胸腔像被什么钝器狠狠撞了似的,痛得那样厉害。
可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哆嗦着,不知是因为烧热的痛苦,还是因为在惧怕别的什么,他抱着他,嗓音近乎是残破地呜咽着。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睡……才不会……弄脏……所以……”
“让我走吧……放我……走……”
墨熄轻声道:“你要去哪里……”
顾茫像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像被打击到了,他茫茫然睁大眼睛,喉咙里的声音近乎呜咽:“我,我也不知道……”
墨熄喉头就像噎了一枚苦榄,他低头看着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脏了,满身污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啊……
墨熄心腔抽痛,低头看着顾茫,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瞧见顾茫半侧的脸颊,隐约还有昨天自己掴下的浮红——那一耳光他真的一点力道都没有留。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声犹在耳。
后悔么?
不……不。他的心早已固若磐石。他不后悔。
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蹿升出一张明灿的笑脸,是某一年,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并没有发展出什么柔软的爱恋。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同袍战友。
他中了埋伏,受困敌腹,苦熬增援。
等了很久,等到近有死念,最后天地猩红,是他的顾师兄银铠朝日,甲光映天,一骑扈尘向他驰来。
顾茫下了马,将受伤的师弟紧紧抱在怀里。墨熄浑身都是燎国恶兽喷溅的毒液,枯干的嘴唇开合着,哑声道:“松开……”
“师弟!”
墨熄喘息道:“别碰我,我身上……很脏…都是毒血…”
很脏,会把你也染脏的。
会连累你也生病。
我与你,只是共战一场,非亲非故,你又何必……与我同伤。
可顾茫那时候对他说的是什么?
这尘封的,久远的,他一直不愿意回顾的记忆,像疯了般翻沸溢出。
顾茫说:“不怕。师兄陪你。”
总有一个人得不畏生死,把你从毒血污血里捞出来。
没关系的,我不怕。我既然选了这条路,我既然走上疆场,我就没打算康健无损地回来。无论是贵族,是奴隶,是庶民,你我同袍,这一劫,我便与你生死与共。
我顾茫是奴籍之身,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剖证自己,我不怕死,我只想让重华看到,让君上看到,让你们明白……就算是卑贱入骨的奴隶,也是和你们一样的。
一样有热血丹心,讲生死义气。
我对得起你们喊我一声师哥,叫我一声兄弟。
把血染在我身上吧,把手给我。
再脏,我抱着你。
再痛,我陪着你。
再远,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