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啊,他是叛徒。
害死那么多百姓,害死那么多兵士,让曾经深信过他的那些人都跌入谷底。
叛出母邦,归降燎国——
可是如今重华的第一王师,不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吗?用自己的血和泪,甚至是性命……带那些人从硝烟地狱中爬出来。
是顾茫带着兄弟们爬出来,带着战死的尸首们回来,他看到生机与未来,于是他吼着,坚持着说,来啊,没事了,你们叫我一声顾帅,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我带你们回家……
一群脏兮兮的修士、一些无父无母的奴隶,用铁血和忠心,想为死去的袍泽兄弟换一块有名有姓的墓碑,一场体体面面的安葬。
可是重华不给。
老士族不给。
他们为了重华入地狱,苟延残喘地拖着残躯爬出来。然后王座上那个人的态度仿佛在说,咦?你们不该全死在地狱里吗?怎么回来了,这让我怎么办好,我总不能把一支由奴隶组建,受奴隶统帅的军队,死了的葬入战魂山,活着的封赏与贵族齐名吧?
地狱才该是贱种的家,荒冢一片,何须坟碑。
所以顾茫叛了,顾茫走了,墨熄并非是不能理解,不能原谅。
——但为什么是燎国。
燎国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疯子,每征服一个国家就大肆屠杀,吃人,喝血……他们醉心于霸业,不惜毁尽山河大好。为什么偏偏选择燎国?那个杀了他父亲的燎国!那个人吃人,靠着血腥之术杀伐天下为祸四方的燎国!为什么?!
为了报复?因为恨?
还是因为只有燎国是少数几个能与重华匹敌的大国,只有以身入魔窟,损尽善念,献祭丹心,才能有朝一日兵临城下,生生攫出君上的心,把这些曾经作践他们的亲贵们踩在脚下踏一地脑浆血水?!
心念闪动间,手中的率然剑铮然被顾茫打落。
刷地,刺刀已点在墨熄胸前。
顾茫没吭声,也没下一步动作,只这样淡淡看着他,说道:
“你输了。”
墨熄不说话,倒是鬼影笑了,近乎是叹息地:“羲和君,我提醒过你的,你却还是没有忍心和他认真打。”
“……”
“看在你这般痴情的份上,我告诉你罢。”他顿了顿,饶有余兴地说道,“你眼前的顾茫,是真的。”
“多亏你不肯伤他,不然他也应当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他笑了笑,“你有情,他却已无义。顾茫此时被邪气催动,也只听我的话。我要他杀你,他是不会犹豫的。”
声音悠悠绕绕:“虚虚实实,难做选择,这才是梦里人的真正用法,你学到了么?可惜就算学到了,也已经太迟了。”
鬼影笑嘻嘻地下了最后一道令:
“去吧,杀了他。”
顾茫湛蓝的眼睛一暗,随即举手挥刃,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墨熄脖颈处的莲花红痕忽然浮出光芒,竟有数十把红色剑气破体而出!
顾茫微惊,立刻回身避闪,抬手叮叮当当击散了好几把向他袭来的飞剑!而在他全神贯注斥退剑阵的当会儿,脚下却被率然鞭化作的绳索给捆缚住了,他下盘不稳,踉跄着跪下,单手撑住地面,抬眼,目光狠戾地望向墨熄。
“你。装输。”他开口了。
墨熄挥散了剑阵,面色极为复杂。他走到顾茫面前,掌中灵流涌动,让率然将顾茫缠绕得更紧,而后两指抬着他的下巴,从他颤抖的手中除掉了魔武。
墨熄盯着他那双清湛的蓝眼睛,神情阴霾,冷声道:“……是啊。我若那么容易便会束手就擒,岂不辜负师兄从前的辛勤教诲?”
“……”顾茫没有任何表情,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一般。
墨熄抬眸道:“阁下还有什么招数,不如再使?”
那鬼影冷笑道:“我自然——”可话还没说完,周遭的幻境却是忽然一震!
鬼影显是吃了一惊,墨熄听到那低低的咒骂声萦绕在幻境四周,且不断退散溢去,森然道:“墨熄,胜负还未可定,你根本抓不住我,莫要得意太早!”
墨熄面有不虞之色,看样子君上派来的援手总算是到了。
但见这里的一砖一瓦开始簌簌下落,却砸不到他们身上。有人从外面开始攻击,梦里人便也再无法维持,眼前的场景在扭曲盘绕。忽然,“砰”地一声,望舒府散作千万点齑粉,一切情形都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