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还在墨熄血肉里。顾茫停顿一会儿,忽然拧着嘴唇嗤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讲条件?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愧疚就会回头?别傻了!”
他仰着脖颈,目光睥睨而下,叹道:“当将当士,生而为人,那都不能太念旧情。”
他说着,慢慢俯身,单膝跪着,一只手肘闲适地搁在膝头,另一只手握着滴血的刺刀,嗤地抽出。
鲜血四溅!
顾茫用血淋淋的刀尖抵着,抬起墨熄的脸。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羲和君,你不是真的不愿跟我动手。你是明知自己没有胜算,才愿用命赌我良心。”
衣襟缓缓洇开了鲜红,那一刻墨熄竟不觉得疼。
只觉得冷。
真冷……
他阖上眼睛。
不是的。
如果可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你动手。
曾经,光是你给的,热是你给的,所有心脏里奔流的热血,都是因为你。
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今天。
顾茫淡漠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
“墨熄。如果我是你,今天我落入绝境,我宁愿赌自己能够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不会跟你一样,天真烂漫地劝对手回头。”
“你我兄弟一场,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东西。”
墨熄失去意识前最后记得的景象就是有燎国的修士从水面御剑而来,急吼吼道:“顾帅,东北方向有增援,是梦泽的药修大军,您看——”
话未听完,墨熄已支持不住,蓦地前倾,倒在了血迹斑斑的甲板上。
这一次血战,重华确认了叛将顾茫转投燎国,在替九州大陆最黑暗的国度卖命。老主帅督军失策,大军损失惨重,一万前锋生还者不足百计,墨熄也是在病榻上昏迷了数日才醒转过来。
顾茫在他胸口刺了一刀,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回头是岸。
按顾茫很早前——还没离开王城时讲过的一句话——
“墨熄,上行之路已经给我堵死了,我没有地方去,只能往地狱里摸。”
他说完,问小二要了一坛酒。
拍开封泥,顾茫笑吟吟地斟满了,一盏给自己,一盏给墨熄。
“当”地一声碗盏碰在一起,酒花四溅,顾茫的眼睛亮晶晶地,“再请你喝一杯,你顾茫哥哥从今往后就要去当坏人了。”
墨熄那时候还摇头觉得他太不正经,说话跟闹着玩似的。
这个兄弟他认识了那么多年,心太软了,连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如此丹心赤子怎么可能会成为坏人。
结果呢?赤子的手下杀了他的同袍。
而赤子本人差点杀死了他。
——“幸好梦泽公主及时赶到救了你,那柄刺刀是燎国神武,淬了魔毒的,再晚一点怕就要不行了。你胸口会留疤,这几个月都需要安心歇养……”
后面那个药修说了什么,墨熄并没有再听进去,他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缠绕的绷带,腐肉被挖走了,然而还有什么东西也和腐肉一起,从血肉胸腔里被剜了出来,让他觉得空,觉得疼,觉得不甘,觉得仇恨。
直到后来,顾茫恶有恶报,被遣回旧都。
墨熄觉得自己胸口的伤疤才终于止了血。
却仍痛。
时隔多年,在北境军班师回朝的前夜,无法入眠的墨熄独自坐在营帐内,手指撑在眉骨前,指腹无意识地擦过有些湿润的眼。
他把脸转过去,熹微的烛光从绢纱覆照的灯台内流出,照着他那张棱角冷硬的侧脸,他阖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