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东西掉了。”拉西莫夫一顿,回过头来,看到那个孩子指尖拈着一张纸片,冲他笑。
他有乌木一般的头发和眼睛,刚刚抽拔出一点少年人的清瘦,面孔上孩童的圆润还没完全褪去,但那个笑容却让拉西莫夫觉得,比满天的雪更加阴冷。
少年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来递出了那张照片:“他很可爱。”
拉西莫夫小心翼翼地想把照片从他手心抽过来,那孩子却没有松手,拉西莫夫胆战心惊地低头看他冷冷的脸,那孩子又笑了,终于把照片还给了他。
直到许多年后,拉西莫夫看到了刚接任的年轻元老赫连定与赫连家的养子,一个身世模糊的星际移民的订婚仪式。他关上了直播屏,在刻耳柏洛斯阴冷逼仄的官宅里嚎啕大哭。酒醒之后,他去了他妻子的墓地,把旁边那张小小的照片揭了下来。
拉西莫夫的儿子没有来得及出生就去世了,所以他把那个小男孩的照片一直贴在坟墓上。
但是那个小男孩没有死,他活得志得意满,神采奕奕。
这无常的命运。
拉西莫夫最终还是没按捺住自己,他看着小口地品尝食物的耶戈尔,粗粝着嗓子说:“阁下,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是我在织女座禁区捡到您的呢。”
耶戈尔惊讶地抬眼看他,然后缓缓地说:“总督阁下,您或许记错了。我被赫连家收养时十四岁,那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而您在战争结束之初就退役了吧。”
他虽然在刚到天琴座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故而失去记忆,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傻。老士兵们多半爱吹牛,这位酒糟鼻的糊涂总督估计也是想和他攀一下关系。
耶戈尔露出歉意的微笑,以他惯有的作为官僚的真诚。
拉西莫夫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时候,拉西莫夫一直大力推荐的冰湖鱼终于呈了上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虽然游竞作为地球人,习惯把一切水里游的脊椎生物叫做鱼,但这一条的长相的确出乎他意料。冰湖在岩层之下,不见阳光,含氧丰富,所以鱼的头部退化得极小,躯体光滑而布满花纹,剖开鱼之后,不见一根骨刺,鱼肉因为常年生活在极度寒冷的冰水中而质地肥软颜色透明,鱼身上撒着一层草籽。
游竞下意识反胃。这种生物,以他少得可怜的参观海洋馆的经验,质感更像是水母,或者某种超大号蠕虫。人类在进化史中奋斗几十万年爬到生物链顶端,刻在基因中的求生欲告诉他,这玩意儿不能吃。
耶戈尔,作为一个外星人,倒是怡然自若,他盯着那条怪物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然后表示自己对这道菜很有兴趣。
怪了,游竞一直以为耶戈尔对于工作之外啥都没兴趣,吃饭只不过是他赖以维持生命的手段。
反正耶戈尔施施然用巨大的银刀去切那条鱼的肉(说实话,恶心极了,游竞觉得像在切一条鼻涕),动作优雅,然后下一秒他手中的刀,砰然掉进了盘子里,菜汤四溅,那条鱼愣是被震得翻了个身,趴在桌布上,死不瞑目。
游竞幸灾乐祸地闭上了眼睛。
耶戈尔倒是仍然很镇定,他在刀落盘翻的那一刻准确地避开了所有飞溅的汤汁,此刻光鲜又安然地说:“不好意思,总督大人,这顿饭就到此结束吧。”
拉西莫夫只能连连抱歉自己招待不周,直到游竞反复安抚他,表示自己吃得很满意,才收起了自己的恐惧不安。
曾经在前线枕着枪炮声睡觉的汉子,现在会因为在欢迎执政官的晚宴上一个打翻的盘子而惊慌失措。
游竞感慨了一下,没有持续很久,等到只剩他俩了,他用胳膊肘戳了戳耶戈尔,诡异地笑笑:“你也不想吃那条鱼是不是。”好像是他和耶戈尔一起搞了个恶作剧一样。
耶戈尔,又用那种有嘲讽意味的惊讶表情,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真假的,你真的不知道?”
直到游竞被他盯毛了,耶戈尔才缓缓掏出一条叠起的手帕:“你以为,这是什么?”
他打开手帕,雪白的底色上,静静躺着一枚草籽。
第二十七章
耶戈尔轻捻了一下那颗草籽,凝目看着它在手心碎掉,露出紫色的种粒:“是喀戎草的草籽,植株有弱成瘾性,种子有弱成瘾性,果实——”
他轻轻把种子重新包裹进手帕:“果实是烈性麻醉剂。”
游竞还在震惊中,此刻喃喃接话:“毒品?”
“没错。”
“拉西莫夫要害我们?他有什么企图?”
耶戈尔摇摇头:“他倒是没有想害我们,草籽一次性使用几乎没什么效果,而且边疆确实有些隐秘的菜谱会使用喀戎草籽做调料。何况,天琴座的幼儿园小朋友都清楚,喀戎草的草籽长什么样。”
他冲着游竞抛过一个“你是学渣我知道”的眼神。
游竞一口气还没有舒出来,差点被他一个眼神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