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监工家里也不宽裕,他也不喜欢无缘无故欠人情。
监工啧了一声,又道:“你本来病痛就多,再这样下去,挣的钱都拿去看病了,不是人钱两散么?”
哑巴不为所动,把监工塞给他的钱又还回去,感激地笑了笑,又弯腰去捡地上的麻袋。
只是,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自己的麻袋嗖地被别人抢了,哑巴自然惊愕,顺着那只宽厚的手看去,却大惊失色——是壮汉!
壮汉将麻袋立在跟前,不悦、心痛、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口,脸色并不像平时那样轻快。
“你不是说,你帮人做账来了吗?”
壮汉想着他身子薄弱,一袋米几乎都要将人压垮,故而不让他出来卖苦力。
但那些账房先生多半是掌柜的亲朋好友,再不然,就得塞点银子,方能得这么个差事。哑巴没有这样的路子,除了卖字,只能来码头。
他怕壮汉生气,于是就骗了他。为了演戏像一点,他每日出门还装模作样地拿了算盘。反正他们约法三章了,壮汉不能出门,也不会知道他骗他。
“为何骗我?”
壮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盯穿。
哑巴没有带写字的木板,只得硬着头皮比划了两下,意思是——“我需要钱。”
壮汉的眉毛拧成了一股麻绳,道:
“你救我,我感激不尽。这样大的恩德已经让我铭记一辈子,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但那些药不便宜,我的伤自己也能好,不用再上药了,你大可不必拼死拼活来挣钱。”
哑巴被数落得很不高兴,违心地比划了一下——“我给我自己花的。”
壮汉见他仍是欺瞒,于是轻轻点头,“好。”
语罢,手臂一个施力,将麻袋扛上肩,绕过哑巴,阔步朝前走。
哑巴急了,连忙追上去,两臂一横拦在他身前。
“怎么?”壮汉冷冷抬眼。
哑巴急得跺脚,指了指他前胸的伤口,两只手合在一起又用力分开——意思是,伤口会裂开。
壮汉不以为然,“你是我的恩人,既然你需要钱,我理当帮忙。还差多少袋?我全都搬了,到时候结的工钱我分文不取,全都给你。”
哑巴要气死了——他挣钱就是想给壮汉买好一点的药,要是这人的伤口又崩开了,那他之前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用力去抢他肩上的麻袋,却碍于这人气力太大,他动不了分毫。
“你先让开,我早干完早回家。我看你最近是天天出来干这个的,回去得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他说这话的间隙,后背的一道伤口已经裂了一些,血液染上了纱布,所幸冬季衣裳厚,没有渗透出来。
哑巴心急如焚,壮汉的伤,他最清楚不过。这才好转没两日,刚刚结痂,怎能来做重活?
但他想抢麻袋也抢不过,想捶他一拳,但又想起他的伤不忍下手。几番来去之下,竟红了眼眶,嗓中发出一声呜咽。
阔步向前的壮汉陡然停了脚步,他瞧着哑巴的眼泪,感觉那泪珠落在他心尖,硬生生将那里烫了个洞。
“哑巴......”
哑巴揪着他胸前的衣裳,攥在手心,指尖白得宛如森骨。
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要是壮汉的伤势恶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了。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为何萍水相逢的这人,无端端就让他牵肠挂肚?
为何前半生受尽磨难,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他,会这样相信这人?
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而那颗心,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莫哭。”
强硬的某人霎时就心软了下来,扔了麻袋,低头去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