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早在那个时候,季航就已经深刻领略过港市让人难耐的温度气候了。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一个从北半球偏上地区过来的人,怎么能被小小一个港市冻得直跳脚。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就连一个能把他装下的角落也是难找的,无论往哪走,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盘踞在他心仪地盘上的人。
季航看着眼前如山似海的人潮已经彻底没了刚过来的激情,就一个劲的在心里感慨人多,天朝人是真的多,从他今天下了飞机见到的人,大概都快要比他上半辈子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了吧。
最后他顶着寒风转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勉强找到一处离人民广场稍偏些的花坛,实在是没条件让他讲究了,季航里里外外把帽子、袖口等等一切能武装的地方全部处理好,抱紧裹着棉服胖胖的自己便在花坛背风的地方蹲下了,从口袋里掏耳机的手都是抖的,被冻得通红,指甲边缘还能看到因为天气干燥出现的倒刺。
在不用露出身体部位的情况下,一个人消磨时间的最好选择,一定是听歌。
虽然当时蓝牙耳机上市已经有一阵了,但因为功能平平,绝大多数人都还在用有线耳机。
那会儿季航是对着自己手机的插孔戳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耳机捅进去,戴耳机时自己的手不小心碰到自己脸上都会嫌弃,冰的一个激灵。
季航几乎每天都会扫一遍音乐app的随机推送歌曲,合耳缘的就送颗爱心收藏一下,下次还见,不合耳缘的就给它一首歌的时间,然后再也不见。
只是那天的季老师因为不想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所以特别严格,平时听着觉得还行的歌到那天晚上也不中用了,一整个推送列表全部听完也就只有最后那么一首纯音乐入了季老师的法眼,让他屈尊把手拿出来送爱心了。
也就是这一拿,说是直接改变了季航往后的人生也不为过。
季航解锁手机屏幕,入眼就被这首纯音乐的歌名逗乐了——《花火が瞬く夜に》
虽然不认识日语,但这么几个中文摆在一起,不说百分百,猜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没问题的了,倒是跟他马上要见到的东西挺应景。
点进去,季航意外地发现这首歌评论数竟然还不少。
秉着拿都拿出来了,那就再晾会儿玩玩手机的神奇逻辑,季航刷起了这首歌的评论,大多都是些特别文艺的话,但把当时还没过中文中二期的季航看得津津有味。
然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其中一条近期评论吸引了过去。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每一天晚上都要早早睡觉,不要熬夜,不要多想。”
作为一个很早就沉迷村上春树的boy,季航一眼就认出了这句话出自偶像《舞!舞!舞!》里最有名的那句话,只不过跟在最后的那句“每一天晚上都要早早睡觉,不要熬夜,不要多想”是网友自己加上去的。
虽然季航并不知道这段话究竟跟这首歌有什么关系,但感觉上同它整体的乐境确实很契合就是了,尤其还是在他一个人赌气跑到“异国他乡”过年的大前提下,整个氛围一烘托,季航下意识便点开了这条评论底下回复数标注为“1”的回复。
-“还有很喜欢的人、很多没做完的事,还想努力认真地继续下去,但真的已经快要没办法再拿这段话自己催眠自己了,如果有人能语音念给我听,Thanksalot”
这是阮绎前前后后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借着网络匿名,说出那样直白露骨的话。
那天是阮绎高考结束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周尚青和阮成建离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阮绎婉拒了分别来自两人的极力邀约,只把阮穆推出去让他们带走一起过节,就盼能得到一点可以毫无顾忌摘下面具的私人时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了,跟那一纸确诊病例没有任何关系。
可其实阮绎一发完那段话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很傻,也很中二,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可能有人搭理。
于他纠结的这段时间里,倒计时的钟声敲响,飘台外的烟火大会拉开帷幕,各种颜色深浅不一的绿色烟花在他眼前炸了漫天——又是新的一年。
但就在阮绎打算关掉app好好看看烟花时,他的私信来消息提醒了,还是条语音。
阮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真的有人会照办他这样不着边际的请求。
季航在开始对着语音准备念这段话时,烟火大会还没开始,广场顶上的钟表倒计时也还有一段时间,但天气是实在是太冷了,季航一连重来了好几次才克制住自己不停打颤的牙齿。
等他终于得到一版自己勉强满意的语音发出去,天上的烟火早开了。
实在是事发突然,此刻的两人坐在餐桌两边遥遥相望,都有些说不出话。
还是季航的肚子先叫出声,才打破了这份别样的沉静。
“先吃面吧。”阮绎舔了舔下唇,“面都坨了。”
深更半夜的,两人再没了一星半点困意,季航狠狠抹了两把脸,又给自己灌了满满一杯可乐才抄起筷子,捧着碗开始埋头苦吃。
可阮绎嚼着自己碗里的东西,食不知味。
自从认识季航,这段录音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明明只有短短四年,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青涩又遥远,是他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最鲜为人知的东西。
原来早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产生了如此不可磨灭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