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水下落的速度慢下来,和着墙上时钟日夜不停走动的秒针——
滴答、滴答。
时针、分针、秒针重合,进入新的一天。
☆、授之以鱼(13)
那个周六的早上对桃源世家的学员来说,没什么特别。和往常一样,在起床铃声响起的十分钟内整装完毕,到楼下或操场集合。
春天到了尾巴尖,过了贵如油的时令,这雨便买一赠二似的细密下着,可惜是一下午送两个半晌,从昨天下午延续到这天早上,未能达到“不用跑操”的强度。
操场东南角停的那辆亮黄色越野车经春风和淅沥小雨的洗礼,不仅未染风尘,反而愈发明亮惹眼,彰显着大牌有大牌的道理。
三刻钟的早操结束,绿如茵的操场上留下了三十来人列队站军姿,皆是前两天新人集训表现不尽人意的后进晚辈。
直到前辈上完早自习,吃完早餐,这三十来人仍分前后三排面朝甲楼站着。
起初装模作样的松树不知何时变成了歪脖子树,两腿颤巍巍的,雨水和汗水不堪重负地从头滑到脚,难免丝丝入扣地挠痒了敏感区域——被挂在眼睫的水滴蒙蔽了视野,便以为别人也看不见,拼命吹胡子瞪眼,然而只吹得面目模糊,消磨人意志的痒纹丝不动。
桃源世家的前辈们对此不陌生,事实上,有三分之二的人经历过同样的——不,比这更冷酷的入学洗礼。
站军姿有什么关系,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有些人漠然地想,后来的比先来的金贵骄纵吗?
又不会破一块皮,掉一缕毛,这时候学乖了,练起姿态和耐心,不用后面吃真苦头。
刚进来再牛气冲天以为自己能死扛到底的瘪三、瘾癞子,日子久了,扒几次皮,抽几条筋也就老实了。
还有些人饶有趣味却不露痕迹地寻找其中的刺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人绝对不是吃得了眼前亏的好汉,就算忍气吞声一时,也不意味着两三天就能把脊梁和筋骨锤软磨弯,成为听老师话守学校纪律的好学生。
否则不会送到这里来。
这些后辈是前辈眼中时刻追逐的星。
将后辈不守规矩的行为及时上报给园丁,及时修剪,是作为前辈对后辈的爱护,是为了他们好。
考评手册增长的分数——是对关爱后辈的细心前辈的奖励。
……
十点过十分,甲楼三层东四室也多了两双眼睛隔窗俯望着下面受罚的学员。
其中一双眼角略微上扬,眼尾睫毛浓密,仿佛天生带着笑意,缓缓扫过那三十来张模糊的面孔。
第二排右起第三个是名个头不高不矮的女生,统一运动服款式的制服材质偏软,吸饱水分的衣领本应是软塌塌的,被她三弄五拽修出了立领的形,小半张脸藏在领子,乱糟糟的厚刘海遮住眼睛,整个人站得端正,貌似是东倒西歪的病树里唯一骨气尚存的“直树”。
但楼上看风景的人知道她睡得迷迷糊糊,得要滚滚惊雷方能真正唤醒她。
否则,她就是任由摆弄的提线木偶,随便什么不讲道理的命令都会愣头愣脑照做。
夏老师的视线蜻蜓点水地从那人面上掠过,似乎萦绕心头的千思万绪是向着别的谁。
另一双浮皮潦草地扫了眼楼下,便不动声色地觑着夏老师。
夏老师长得十分赏心悦目,有着人群中脱颖而出的特别气场,垂在右侧盖住耳朵的长发遮住了助听器,掩盖了生理障碍,却平白添了阴郁的气息。
当近距离亲眼目睹刺激场面,阴郁便化为兴奋,及对激越行为的渴望——如果她换一重出身,很有可能会被送到这里。
两人各有所思,操场上第一排有人动了。
是个矮小的豆丁,他先天发育不良,后天营养不良,强撑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晃了两下,身一斜晕倒在地。
两名穿黄雨衣的助教一人抱头一人抱脚,将他抬到观览车上,却没有送去后面医务室,就让他坐在观览车上。
“我等了一晚上,你就让我看这个?”
看出夏老师浮于表面的不快,孙襄理道:“要不了太久了,你留心看第四排边上那个刚入列没多久的高个男生。”
听她这么说,夏老师戴上眼镜,定睛凝视着男生。
他约莫二十出头,两颊早早长出横肉,一双上三白露着凶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