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风车下抽出卷子,仰回床上开始一张张翻。
方方正正的红字有种别具一格的丑。
不对,也不算是丑,顶多是孩儿体。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到陶安然这儿算是折了,他的字和人是背靠背朝两个方向奔的。
陶安然的注释不算详细,只大略标明了一些知识点,而且从他字体的飞扬程度来看,他写的时候应该相当烦躁。
尔等凡人为何如此蠢笨——只差写在卷面上了。
五分钟后,卷子们搭在祁远肚子上,而他本人,已经四仰八叉地会周公去了。
寒假来的让人毫无期待,假期第一天就让陶安然在鸡飞狗跳里捡了满地鸡毛。
人比人不可怕,怕就怕这人如影随形,每天睁眼闭眼都睡在一个屋里。
陶安然的年级第一把曹晓飞衬托得像个二傻子,仿佛两人并没共享一半来自母亲的基因,而这也让蒋敏跌了面子。
心高气傲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不肯承认她人生里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瑕疵,她的心思还停留在二十几年前,那时候她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潮气蓬勃,是个别人眼里拔尖的姑娘。
谁料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没走上顶峰就开始了下坡路。
曹晓飞,就是这段下坡路上的加速器。
“你看看你大哥,你再看看你!这么简单的题你也能错!上课带脑子了吗?你那脑子长出来是喘气用的?”尖细的指尖戳在小儿子不争气的脑袋上,“我看你喘气喘的都不如别人!”
曹晓飞胖乎乎的脸上挂着眼泪和鼻涕,成功抓错了重点,扯着脖子喊:“你偏心!”
蒋敏被这声控诉喊得一愣,旋即怒火就被搓得更旺了。
“你倒好意思说啊,哪回好吃的好用的不是紧着你先挑?你老妈我累死累活地养着你,就是让你考不及格来报答我的?你说你啊,补习班你一个没少上,补脑子的也一口没少吃,你怎么就能学成这样!”
蒋敏手里的期末试卷在曹晓飞眼前抖得哗哗响,曹晓飞的哭嚎声震耳欲聋,足有掀翻房顶的效果。
陶安然终于被客厅的动静震了出来,他端着水杯倚在门边,冷眼看着母子俩唱戏似的一来一往,奇迹般地,他们居然吵出来一种相当和谐的效果。
两人短暂的休战间隙,陶安然喝了口温水,慢吞吞道:“你骂他要是有用,清华北大也就跌下神坛了。”
蒋敏:“你别掺和。”
曹晓飞:“你什么意思!”
陶安然无端笑了一声,心说这会儿倒是一致对外了。
“普天下没有不望子成龙的父母,可孩子们就是良莠不齐,难不成打骂就能让田里的小苗一边整齐,茁壮成长了?”陶安然上下打量着还在抽泣的曹晓飞,“显然是不能。如果能的话,那不人人都清北交复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难听也是够难听的。
“强词夺理,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蒋敏被小辈刮了面子,脸上自然挂不住,可又不好拿陶安然撒气,只好把始作俑者再拎出来呲儿,“曹晓飞你看什么热闹呢你,捡着乐子了是吧,有这偷笑的功夫你两道错题都纠完了,回你屋去,给我把该订正的都订了。”
曹晓飞再度中枪,可他偏就有指东打西的本事,一点也没听出来他老妈在给他台阶下,当即梗着脖子吆喝,“我不会!”
非常理直气壮。
蒋敏大概是气疯了,脱口道:“不会问你哥,让他给你讲。”
他哥:“……”
曹晓飞刷地转头,看着陶安然,蒋敏捏着卷子用力攥了下,没吭气。
陶安然叹了声,这时候说“不”,那就是没事找事了。
讲几道题而已,还难不倒他。
然而事与愿违,陶安然高估了他弟的领悟能力,曹晓飞也低估了他哥的可怕程度。
在陶安然把一道数学大题讲到第四遍的时候,曹晓飞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他哥的语速越来越慢,咬字越来越重,笔尖点在纸上的痕迹也越来越凌厉——从小无法无天惯了的曹小胖没来由感觉到了灭顶的压力,仿佛他要再说一句“不会”,那尖尖的笔就会戳进他喉管一样。
“会了吗?”陶安然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唇线绷得四平八稳,让人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曹晓飞睁眼说瞎话,“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