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帝力摊开手,展示了一下自己染血的刀尖。曲荃瞥了眼刀尖,态度诚恳,“你玩够了,是不是也该轮到我玩了?”
危险的笑意从嘴角溢开,还未等穆帝力反应过来,一把牦奶酒洒在他的胸襟上,霎时间一股子烈如炽焰的灼痛从胸口飞速蔓延开来。穆帝力本能后退一步却见眼前一红,一簇簇火苗竟带着滚烫的血浆迸射出来!
胸口像是爬满了无数恶鬼,疯狂撕咬狠命啃魔,惨呼一声连退数步倚靠在榻边,穆帝力强忍住开膛破肚的痛处颤抖着从衣襟里取出那封来自曲荃之手的“密函”——此时俨然已成一枚燃烧的火团!
“你、你、这封密函……”
曲荃苍白着唇惨然一笑,“我说过,单论兵力,北秣实胜我中原许多,此话不假。但若论其他,北秣却没有一样是胜过我中原的。”
“你——噗!!!”穆帝力扶住胸口,一大口浓稠的黑血喷了出来,一手紧紧握住刀柄,一只手愤怒的指着曲荃,若是目光能够化作实质,他此时已经将曲荃千刀万剐!
“卑鄙无耻!这是什么妖术……”
“汝等蛮夷之地,也只将这类事物称之为‘妖术’了。”帐帘在曲荃身后落下,账中大王子还没有发出号令——实际上也已经没什么力气施令了,哨楼下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也不清楚大王子身在的营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一刀金属的嗡鸣砸在曲荃耳畔,曲荃被愤然发起攻势的穆帝力压制在榻边,身上是刚才躲避不过被穆帝力砍出的刀伤,道道见骨,半张脸上全是穆帝力哇出的血。
那密函中是她命史桩特别调制的火毒散,遇酒而燃,加之穆帝力先前被她引着喝了那么多烈酒,此时毒素早已经侵入他四肢百骸,随着他飞速流淌在血管中的血液侵肌入骨,回天乏术。
然而她,也自然是逃不了的。
穆帝力早已经握不住刀,身/下人淡然的琥珀色眸中写满了不屑和轻蔑,她也即将命不久矣,却噙着抹胜利的笑。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神情,他曾在四年前便见过一次。
那人半个身躯已被凿穿打烂,上半身被十数把剑戟贯穿,一张脸上却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嘲讽,襄霆之役,虽败,犹胜!
史官的笔可以为这场战役添上耻辱的一笔,但是襄江的水仍会将那人的铮铮铁骨流转奔腾,襄霆的风仍会为那人的妙计奇谋千年咏唱。
人力欺得了一时,却欺不了百年,欺得了苍生,却欺不了本心。
他早便想过的,若那时的夏国,没有第一任主将贪生怕死失了先机,没有第二个主将贸然前进折损大半兵力,没有临阵换三将军心大乱。他必然会败在那个名叫李酬志的新将手中。
今日的密函是真,曲荃的求和之心也极真,可他偏偏看见了那一双眼睛,让他在梦魇中时时窥见的眼睛,他不会防备至此。
面对这样相似的眼睛,他败了,他果然败了,败的彻彻底底。而曲荃,虽死,未败!
只要自己身死,北秣无人再是危岳雁的对手,这一次葬身襄江的必是北秣的大军。
穆帝力苍白着脸,手中再也紧握不住“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此时的曲荃也早已没什么反抗的能力,她也饮了酒,对火毒散同样没有什么抵抗力,只不过剂量稍少,不像穆帝力中的这么严重。两人血水皆浸透了衣衫,在帐下聚了一小洼。
“李……酬志……”几个字似从穆帝力扣紧的齿间一个个挤出来,“是……你的……什么…“
曲荃牢牢盯紧穆帝力的眼睛,扯开一个笑,明明已经惨白到极致,却灿然如雪中红梅,艳的惊人,亮的慑人。
“大夏安北将军,李酬志,乃我亡、父。”
穆帝力望着曲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汇聚,从下至上一寸寸将他的身躯冰冻起来,那双眼睛仿佛一把捆锁将他整个人都禁锢住,挣脱不得。
久萦梦中的梦魇几乎要将他吞噬。
哨楼顶端的营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震破天穹的吼叫,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帐中飞出,带着亮眼的火光笔直坠落下来。
曲荃迎风站在营帐口,半面胭脂犹在,半面如堕阿鼻。
她站在哨楼上,笑的凄然绝艳,论武,她曾是将门之女,一家子赤胆忠心。论文,她参加春闱,三篇文章针时弊,一朝紫蟒入明堂。
御隆帝虽不是怜贤纳能的明君,但她既然身为大夏的朝官,生死都需为大夏谋利。她此番来早已存了玉石俱焚的决心,她若一死,御隆帝必会善待曲老太君和凌雪霁。
这样的结局,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哨楼地下一片嘈杂,突然地动山摇天旋地转,整座哨楼摇摇欲坠。她浑然不觉,只抬眸望着漫天飞雪,淡漠的神情一点点被温柔缠绕,覆盖。
也不知那吴郡的灵岩雪霁是怎般美景……
看这北国疏雪碎长川,也算是,见了她最后一面吧。
风卷帐帘若残烟,远方过雁哀泣鸣。
突然,晦涩昏暗的远处金光一闪——
一声狮吼,震破北秣未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