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徒弟,要背师父一辈子
昔日神域洗心谷下蜿蜒纵横的地底空间,乃是世间少有的退魔静心之地,十六年前毁为一片废墟,到如今,已只剩下一堆碎不成形的残垣断壁。
薛岚因驮着晏欺走了一路,期间没有光线指引,便使得每一次前行都磕绊得格外艰难。偏偏此时他一身活血被晏欺施用咒术强行压制,半边经脉承受无尽阴寒,另半边则如遭烈火灼烧,一时在体内相搏相争,像要将他活生生撕扯成两半。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晏欺自然也看在眼里。
有好几次,他忍不住对薛岚因道:“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
薛岚因先是说:“这段路不好走,等过了这个石缝,我就放你下来。”然而没走一会儿,忽又改口道:“这下坡路容易滑,你腿折了,肯定没法走。”到最后,干脆脸也不要了,直截了当地同晏欺谈条件道:“这样吧,什么时候你不生我气了,我一定放你下来。”
晏欺:“……”
薛岚因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我身上难受着呢,师父你不考虑消消气,心疼我一下么?”
晏欺侧过头去,冷淡而又果决道:“你还是背着吧,别放了。”顿了顿,又凉声补充道,“就这样,一辈子别松手。”
薛岚因一听,立马笑得眼睛都弯了。
“行吧,师父说不松,我就不松。”他道,“说好了,背一辈子,可别反悔。”
晏欺:“你……”
“哎——师父,你看!”薛岚因突然转移了话题,抬手抚上身侧凹凸不平的石壁道,“这儿刻了一些啥玩意儿?”
晏欺一句话活生生被闷进胸口,憋了好一段时间,才耐着性子询问他道:“……什么东西?”
薛岚因捉了他的手过去,轻轻贴在石壁密密麻麻的沟壑之间,上下摩/挲道:“你自己摸摸看。”
晏欺明显一愣,随即像是触了电似的,迅速将指节缩回袖中,意味不明道:“这里没光,全凭手感,又能摸出什么猫腻来?”
薛岚因沉默了一阵,忽而沉下声音道:“我们早前下地落脚的地方,也有不少类似这样刻满字符的墙壁。从兄先是对我说,那是白乌族古文字……紧接着,谷鹤白就出来解释,说那些文字并不是白乌族的专利,而是归属于更久远时期的另一部族。”
他说得很是清楚明白,关键词句亦是一字不差。
北域白乌族,乃是某个古老部族其中的一处分支——包括当前突然现世于人前的劫龙印,都是这个部族遗留下来的未解谜底。
晏欺很快明白薛岚因此番话语意义何在,故而凝了眼眸,不动声色道:“……谷鹤白对你说了多少?”
薛岚因诚恳不欺道:“你以前没告诉我的,他基本都说出来了。”
晏欺道:“然后你都信了?”
薛岚因迟疑了一下,旋即缓缓点头道:“……嗯。”
晏欺伏回他肩上,叹了口气,很快就不说话了。
薛岚因只当他又在生气,便轻轻耸了耸肩膀,想方设法地哄他开口道:“那些东西究竟是真还是假,我也没去求证过。反正我知道这么多,到头来,不也还是好好站在这儿么?”
晏欺被他耸得心烦意乱,终是抬起头来,一拧他寒热交加的臂间伤口道:“好?薛小矛,你说说看,你是哪门子的好?”
薛岚因让这一下拧得全身一紧,仰天惨嚎了一嗓子,连带着手劲也一并松了下来,不慎将晏欺摔回碎石地上,磕得闷声一响,好似骨头都要裂成无数个瓣。这会晏欺本人还没痛呼出来,薛岚因便提前替他“嘶”了好几声,慌忙弯下腰去,托住他的手肘连连说道:“师父你……唉,你这又是何必?摔疼没有?多半是疼的吧?”
晏欺有口难言,皱着眉头,全身上下脱了力似的泛着酸。许久,方借着薛岚因的支撑靠坐起来,扬起指节,燃聚内力点在石壁凹陷的最底端处,轻轻一划,但见眼前肆意蔓延的大片黑暗骤然亮起一道寒光,过不多时,便将其间一面字符照得微微发亮,隐约能探清几分原本的形状。
薛岚因瞧来只觉新奇,便耐不住上前疑问道:“师父这又是做什么?平白消耗内力,难道不会累么?”
晏欺先没理他,待得墙上一连串字符愈发清晰可见,才缓缓扶稳石壁边缘抬高手臂,正指向其中一枚极尽古怪扭曲的文字道:“……洗心谷神域被毁之前,曾一度被人用以压制内心躁动不安的魔魇,所以多年以来在此地驻足停留的,大多是一些极恶欲从善者。”
晏欺声音很低,许是没什么力气的缘故,每说出一个字来,面色便要无端苍白几分。薛岚因恐他体力不支,故伸手将他稳稳扶住,拢在肩头,尤是小心谨慎道:“师父当初为何要毁洗心谷?因为仇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晏欺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我当初到往洗心谷,是因为遭师门中人一路追杀。中途莫复丘偏要多管闲事,进来横插一脚,最终逼我堕入谷底,企图借神域之力来废我一身穴位经脉。”
薛岚因神色一紧,道:“后,后来呢?”
晏欺道:“那时我受了重创,自身内功又与洗心谷周围气劲格格不入,很长一段时间徒遭反噬,导致双眼无法视物,腿脚亦不灵便,每天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只有摸索了解谷底各式不同的石壁。”
薛岚因心道,原来早前面摊伙计讲的那些个江湖传闻,竟有大半是真的,若论及对自家师父的了解,他还全然不如一个吃茶听戏的外人。
心中正一时惭愧,却听晏欺又道:“早前曾有书本记载,追溯到更久远时期,有一古老部族,其族人体质极其特殊,外至骨血,内至魂魄,皆为铸造武器的绝佳之选。所以古往今来,但凡好战争者,无一不是大肆搜捕屠杀拥有此等血脉的同族之人——久而久之,族内幸存者寥寥无几,大多四散逃窜,奔至各地隐姓埋名,最后惶恐终老,客死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