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没认识过这个姐姐。
姐弟俩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他姐姐始终很冷静,激动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因为对方越是冷静,他越觉得陌生和害怕。
年轻时候的老于比现在还要莽,做事全凭一股冲动。
他说服不了姐姐,又接受不了对方的做法。更重要的是,他只要一看到小外甥的眼睛,就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于是他很快走了一波手续,退伍回家了。
他气愤地想:“又他妈不是我儿子,我瞎操心个什么劲!”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个操心命。
就算离开了那地方,不再接触任何和项目相关的东西,他还是会不断想起那个小外甥。烦得厉害了,就找几个朋友出去喝酒胡侃。
酒鬼老于就是这么被叫出来的。
老于有时候会想,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只是舅舅而已,顶多照顾了游惑小几年,怎么就这么操心呢?
但他又会想,连他这个舅舅都会心疼,他姐姐怎么能做到那么铁石心肠的?
也许是近臭远香吧,后来几年他跟姐姐断了联系,因为项目的保密关系,他见不到她和游惑,也接收不到他俩的信息。
时间久了,他琢磨琢磨,又似乎能明白他姐了。
对她而言,这个儿子的出生把她的生活轨迹弄得一团糟。丈夫离开,工作被耽误,精力不济,她的身体也留下了种种病根,后来再也没有真正健康过。
她对这个孩子,大概真的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吧。
但明白不代表赞同。
老于依然排斥这种做法。
这对曾经感情很好的姐弟,慢慢变成了几年见一面的亲戚。
他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子。但每一次见到游惑,他都忍不住满怀愧疚。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愧疚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那孩子越大越冷淡,话不多,也不爱亲近人,因为很多人都怕他。
别人不知道原因,怕得莫名其妙。但是老于知道,所以他越是害怕,就越心疼这个外甥。
越心疼,就越怕游惑有一天会知道原委,知道他眼睛里藏着东西,知道……主张这样做的人是他母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成了老于最担心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这件事也真的发生了。
老于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他姐姐靠在病床上,用一如既往的平静音调对他说:“……游惑眼睛里的东西在他成年之后就可以取出来了,具体看需要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什么,但最好不要去干扰那个进程。系统现在的发展略微有一点……超出预料,干涉多了会发生什么很难说。”
她说:“我可能确实不适合当一个母亲,最开始总忍不住把对他爸的怨气和嫌恶带到他身上,实在很难纯粹地喜欢他。我本来就不是感情充沛的人。比起小孩,我对项目成果的热情可能更多一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他变成系统的学习对象吗?因为我想啊……如果他是项目成果的关键部分,我会不会有多一点耐心,把他照顾得更好一点,也更喜欢他一点。”
“不过后来发现,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因为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怕看他的眼睛。有时候他盯着我看久了我会想,是他在看我,还是他眼睛里的那个东西在看我。”
她说完安静片刻,转头对老于说:“我知道你心疼游惑,但还是少放一点感情吧,他以后——”
这句话最后没能说完,因为他们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直到现在,老于也不知道当年的游惑听见了多少。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惊出满身冷汗,也记得少年游惑那张冷淡的、毫无血色的脸。
那一瞬间成了他后来做噩梦的永恒主题。
如果可以,他想倒退回那个时候,捂住游惑的耳朵拦住他的腿。
所以很多年后,当游惑被系统除名,记忆被全盘干扰,老于其实是高兴的。
因为他会忘记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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