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奥找了种尽可能委婉的说法,对朱塞佩说:
“孩子,听着,你有时候得接受这些突发的状况。它们就像路上的那些石子,一不留神就会出现在你的脚底。但是巴罗内现在没有选择,无论这背后有什么扑朔迷离的故事,为了我们的事业,你都必须,立刻,同马尔蒂尼讲和。”
“我知道了。”
朱塞佩用一阵无可奈何的苦笑,掩饰住了心底里深深的失望。自从他的导师,前任顾问安东尼奥去世以后,达里奥就成为了他困惑之时的唯一倚靠,他像基督徒遵循圣经一样,遵循着达里奥的指导。但此时,很显然这个老人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这使朱塞佩感到莫大的无助。但他又不愿把这种无助表露出来,以免让自己显得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可是达里奥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呢?
许多年前,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唐巴罗内曾邀请他来接替顾问的位置。但达里奥觉得自己的年纪太大了,志气也太少了,已经不能承受从前那样的腥风血雨,更不能号令那些满手罪孽亡命之徒。于是他想起了朱塞佩,安东尼奥经常向他吹嘘的弟子,他向唐推荐了他。
对于这份推荐,所有人都质疑他的决定,嘲笑他是老糊涂了,才会让一个挪威裔的小鬼担任家族顾问这样的要职,更别提那个小鬼是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
但是达里奥却很清楚,而且唐巴罗内比他更加清楚,朱塞佩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仿佛愚蠢的忠诚。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残忍可以磨练,愚蠢与生俱来,但冷静和忠诚却比黄金还要可贵。
而现在,这个冷静而又忠诚的男人,却险些要被他肩上的重担压垮逼疯。达里奥想到这里,那因年迈而仁慈起来的心肠就有些疼痛。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没有子女,虽然只和朱塞佩认识了短短几年,但这个孩子却像他的亲人。
达里奥放轻了语调,用一种几乎可以拿来唱摇篮曲的温柔声音说:
“我的孩子,听我的,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这句话说得简短而又诚恳,却让朱塞佩感到一阵由衷的感激,他点了点头,决定把自己考虑着的另一件事情咽下喉咙。达里奥已为他担心得足够多了,他不想再因自己的私事而增添一些无谓的麻烦。
“你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它。”
朱塞佩这样想着,把手中那已经融化了冰块的酒浆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有些苦涩,却很快意。
达里奥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他轻快的笑了起来,
“孩子,别去想那些事情了!赶紧让这该死的战争结束,然后把你那个小少爷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好汉,和唐一样的好汉,你就能和我一样成天围着火炉喝白兰地了。”
朱塞佩听了,似乎是想到了那悠闲的未来,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尽管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朱塞佩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从那琉璃样的灰绿眸子与眼角细碎的笑纹里,仍旧可以让人察觉到他那胸膛里蓬勃跳动的,炽热的内心。
“老爷子,谢谢你。”
“孩子,你这话肉麻得就像那些感恩节贺卡一样!”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剖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困扰的挠了挠头,起身嘀咕着:“对了,之前有人送了我山羊奶酪,我去切给你吃。”
朱塞佩看着他那穿着绒布夹克的佝偻背影,顿时又多了几分勇气。就算是为了这个老人的期望,他也要好好的,把和谈的事情解决。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决心再从头考虑一遍马尔蒂尼的要求。
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却如狂风似的闯进了他的脑海,扫荡清所有思绪,逼得朱塞佩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
达里奥也听见了铃声,但他腾不开手来,于是高声嚷着让朱塞佩去听。朱塞佩连忙拎起了壁炉边上的听筒,仿佛稍晚一秒都要被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刺穿了鼓膜。他极力组织起了一段礼貌的问候,要探寻电话线另一端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可当朱塞佩听到对面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这种探寻好像白痴:
泽维尔真的能用任何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挑战他的神经。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朱塞佩的语气有些生硬,因为他知道,面对那个小少爷,一切彬彬有礼的说此都会被当作得寸进尺的机会。朱塞佩很少这样极尽恶意的揣测别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几乎已经确定泽维尔就是要存心和自己作对。
“我问了卢卡。”此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仍无知无觉,他用一种调笑的口吻说:“顾问先生顾问先生,你桌上的文件都要堆成小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达里奥有些事情要谈。”朱塞佩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就让那些文件堆着,我会处理的。”
泽维尔听了,没有反对,只是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让朱塞佩很是不安。
这时,达里奥端着一个装满干酪的瓷盘走了过来,他听见了最后那段对话,于是嘲笑朱塞佩说:
“他是宵禁以后等着女儿回去的老爸吗?”
朱塞佩摇了摇头,拈起一片奶酪放进嘴里,有些刻薄的批评道:
“错了,他是等着老妈回家做饭的儿子。”
达里奥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拼命拍着椅子的扶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朱塞佩,我的孩子,如果你平常也这样幽默就好了!否则真怀疑你的压力是不是全积攒到了发际线上,要是若干年后,英俊如你也成了个秃子,老天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知为何,在达里奥放肆的笑声里,先前被朱塞佩咽下去的那件事情,竟然又猛的涌上了心头。
朱塞佩刹那间收敛了笑容,瞻前顾后的迟疑起来。他本能觉得,不该把一件无关紧要的私事拿出来和尊敬的达里奥讨论,但那件事情又梦魇似的缠绕着他,让他不吐不快。
于是他尝试着,支支吾吾的开口,像和神父作忏悔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