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对这些权势和金钱的追求,究竟来自于哪里。他以前是为了那位顾问先生,为了获得他那冷冽淡漠的正视,为了回应他那微不足道的期许。他为此可以做那些曾经厌恶的事情,可以逼迫自己学会某种完全不同的秉性。
但在如今,虽然那位顾问先生依旧重要,依旧是他所有欲望的根源,依旧他生命里的全部憧憬,可在那以外,还应当存在着某些别样的东西。泽维尔无奈的意识到,他并非毫无一丝攫取地位的野心。他所作的一切,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出于他本人的旨意。只不过在最初的时候,他惧怕这种认识,惧怕这种完全陌生的自己,所以才要把责任推到朱塞佩的身上,并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毫无过错的圣人。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再卑鄙不过的人物,竟然那样伤害朱塞佩的好心。虽然他知道,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可是一股莫名的内疚像海啸一样袭击了他的情绪,让他痛苦,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心情抑郁。
朱塞佩披着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那位小少爷呆呆的,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他有些担心泽维尔的情况,害怕他因为将要到来的裁决而心绪不宁。他多少理解这种心情,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风口浪尖的时期,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他们都是与恶魔相处的人物,合该承受一点煎熬的酷刑。
可他即便深知如此,却不能放任那位小少爷眉头紧锁,神色焦虑。因此,他从床头的矮柜上,拿起了酒店的服务菜单,然后凑到泽维尔的面前,准备和他商量一下晚饭的内容。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去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可是鉴于行程的保密,鉴于安全的问题,在明天早上以前,他们都最好不要踏出酒店的铁艺大门,不要招惹一些无谓的事情。
泽维尔听见朱塞佩的声音,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看着那位顾问先生濡湿的发梢,和锁骨上流淌的水滴。朱塞佩走过来的时候,一阵清冽的香气撞进他的鼻腔,令他有些从过往的回忆里清醒。这位小少爷因此笑了起来,从他手上接过菜单,然后草草翻了几页,又递回到朱塞佩的手里。
朱塞佩明白他的意思,转身用电话向酒店定了些简单易做的食物,然后又赤着脚,回到了那位小少爷的面前。他端详着,泽维尔眼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忧郁,甚至那点微不可见的,躲闪畏惧的神情。人生第一次恋爱的不安,又重新侵占了他的脑海,令他不由自主的提问道:
“小可爱,你难道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几乎以为朱塞佩安装在他心里的窃听器又恢复了运转,能够传达出一些可怕的真心实意。他很想就此,用一些别的话题糊弄过去,可是曾经在巴罗内酒店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能作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他想,如果自己就这样忽略这个问题,朱塞佩一定又会开始某种原因不明的纠结,甚至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灾难结局。于是,他好声好气的,向那位顾问先生解释:
“亲爱的,我只是回想起了一点毫无营养的过去,觉得从前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并因此意识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所以有点不可避免的沮丧。但上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更没有认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朱塞佩冷笑了起来,然后跨坐在那位小少爷的身上,用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他盯着泽维尔那双蜜棕色的眼睛,从他的西装里拿出烟卷和火机,然后咬在自己的唇间,歪着脑袋点上了一根,又把它塞回了那位小少爷的嘴里。他的神情忽然有些狡猾的得意,并低声说:
“你他妈的总算有点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wwww
第69章Ch.68
虽然泽维尔和那位顾问先生,在华尔道夫酒店里讨论过会见唐吉拉迪诺的情形,但当他实际坐在接待室里的时候,还是很想和朱塞佩再确认一下所有的事情。他们昨晚,把目前所知的,关于马尔蒂尼的消息又整理了一遍,梳理出其中的要点,弄明白其中的细节。
洛伦佐·马尔蒂尼,那位性格冲动的二把手,应该是在全面战争里听说了合并家族的事情。他不能理解自己父亲的,这种毫无道理的决定,更不能理解那些干部们唯唯诺诺的话语。他觉得可笑,并难以相信这些用鲜血浇灌的事业,这些用生命堆建的堡垒,居然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仅凭几行条约的,变成他人的东西。
虽然他的父亲,唐马尔蒂尼,和他无数次的解释,家族不过是在最表层的方面合并。芝加哥的产业依旧不会改变,他也依旧享有这些产业的大部分收益。他们只不过是多了一位更高的首领,多了一座有力的靠山,多了一点有效的能力。
可是,洛伦佐并不这样相信,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老糊涂了,是受了纽约方面的蛊惑,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提议。他因此,和唐马尔蒂尼商量了很久,甚至不惜动用了许多无奈的劝说与威胁,却都不能使那位老人改变心意。唐马尔蒂尼似乎是认定了洛伦佐的品行,并相当坚决的,相当固执的,拒绝了一切可以干扰他的感情。
但世界上,有哪个父亲,愿意承认自己骇子的失败,承认自己孩子的毫无长进?
唐马尔蒂尼从心底里,不希望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希望接受这样的事情。然而家族的责任压在他肩膀上,他就不仅仅是洛伦佐的父亲,他还是马尔蒂尼的首领,他还关系着所有人的命运。纵然把家族交到别人的手里,对他来说就好像裂肺撕心,但他不愿见到这些事业被洛伦佐毁灭,更不愿见到自己的儿子因为某种无可救药的愚蠢而丢了性命。他,一位时日无多的老人,是在拼尽全力的保护着自己的家族,无论是从黑手党意义上来说,还是从血缘的意义上来说。
但不幸的是,洛伦佐并不知道这种想法,也不知道这种想法背后的痛苦与牺牲。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值得这种可笑的意外,值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没有这场闹剧的话,他原本要继承马尔蒂尼的事业,继承首领的地位,他认为自己并不会逊于他的父亲。他也作出了很多打算,有很多的雄心壮志,很多的蓬勃期许。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希望被那位老人的三言两语粉碎,即便那位老人表现得相当无奈,甚至为此,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
在这种时候,洛伦佐本性里的,那种冲动而又残暴的情绪又占领了上风。他经过几天几夜的考虑,认为这件事情不能就此罢休,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再荒谬不过的,可他没有选择,也没有一点可以称之为救赎的退路。于是他带着自己的□□,跑到那位老人的卧室里,命令他离开别墅,到早已准备好的囚禁点去。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唐马尔蒂尼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反抗,他只是用一幅悲哀到绝望的面孔,望着洛伦佐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这位老人,像是顷刻间被恶魔抽掉了身体里的所有活力,并因此露出某种槁木死灰般的,毫无生气的衰老与沉寂。
唐马尔蒂尼木然的转动着脑袋,然后像是接受了不可挣脱的宿命那样,听从着洛伦佐的号令。他慢吞吞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妻子的遗像揣进兜里。这位在芝加哥叱咤了半个世界的老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传奇将要用这样一种方式迎来结局。他并不怨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悔的情绪。是他自己把儿子培养成这样,他就该接受一切的报应。唐马尔蒂尼只是悲哀,为自己,为洛伦佐,为那些将要失去家族的员工,为他那地狱里的友人和仇敌。
他的眼泪,从浑浊的眼中,从褶皱的眼眶里滚下,滚落苍老的脸颊,滴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回响。洛伦佐并不明白,这颗眼泪背后的含义,他脑海中所能理解的只有恐怖和畏惧,却不存在那种人类之间的,使人懦弱又使人强大的感情。
总之,无论如何,洛伦佐的愚蠢行径都为巴罗内提供了可趁之机。那位顾问先生从达里奥口中知道了这些故事,并因此作出了统一芝加哥的决定。他和那位小少爷,在华尔道夫酒店里,交代了所有会面的细节和必须传达的话语。朱塞佩打算让泽维尔开口,让那位小少爷去和唐吉拉迪诺交涉关于芝加哥形势的问题。毕竟,就算他和那位老人再有什么交情,也不能僭越家族首领的地位,折损他们的尊敬。
那位小少爷,虽然理解其中这些相当复杂的原因,却还是担心在唐吉拉迪诺的面前作出一些可笑的事情。他最多不过和那些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说过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大多都是毫无营养的,彼此之间的客套而已。他从来没有向这样德高望重的先生,阐释过自己的想法,表达过自己的愿景。泽维尔因此有些焦虑,因此差点患上了失眠的疾病。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一条一条的,和他解释着话语里蕴含的逻辑。他让泽维尔在一开始就提起联邦饭店里的协定,毕竟那与唐吉拉迪诺直接相关,不会产生某种唐突的感觉,不会让话题变得太过生硬。然后,泽维尔应当详细的,向那位老人诉说芝加哥的情形,并告诉他从前和希恩会面时所发生的事情。泽维尔必须让唐吉拉迪诺意识到,洛伦佐控制下的马尔蒂尼已经成为了不稳定的主要源头,巴罗内无意引起纷争,但也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再之后,他就必须要解释清,对手选择在此时此刻撕毁条约的原因,解释清洛伦佐究竟对自己的父亲作出了怎样的背叛,有违反了怎样的道义。并且,他要再次声明,他的敌人是洛伦佐,而不是整个马尔蒂尼。
那位小少爷被他的,一连串的解释搅得头昏脑胀,甚至不得不从抽屉里拿来了纸笔,然后把那位顾问先生所说的,所有的建议,都做成了言简意赅的笔记。而这种可怕的教育,一直持续到今天凌晨,持续到朱塞佩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泽维尔只好安慰他,要他放下心来,并一边抱着那位熟睡的顾问先生,一边拼尽全力的,背诵着那些令人头痛的话语。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和此时此刻的,昏昏欲睡的神情。他和朱塞佩并肩坐在接待室里,身上穿着最高级的亚麻西装,被空调的冷气吹得有些坐立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