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差点,仅差一点,就亲手摧毁了,他生命里这道硕果仅存的光明。
所以,当朱塞佩怀抱着泽维尔的时候,当他发觉那具身体依旧充满热度的时候,一种如蒙大赦的喜悦将他的灵魂没顶灌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可是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仿佛和该如此的流下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泽维尔却不明白该怎么安慰他。那位顾问先生好像是铁打的,从来不会露出太多的表情,更从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因此,泽维尔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对朱塞佩说:
“先生,你能不能把那些捆着我的绳子先解开?”
朱塞佩听了,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松开了自己的手臂,他迅速的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脑,有些孩子气的吸了一下鼻子。泽维尔对此十分想笑,却又觉得到底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就在他身边的,沿湖的浅滩里,还倒着那两具朱塞佩所产生的尸体。而借着车灯的光芒,泽维尔也还能看清,他们脸上那种死不瞑目的惊愕表情。
朱塞佩从福特汽车上,找出一把金属剪刀,并用它解开了泽维尔手脚上的绳索。然后,他展开一个巨大的防水布袋,对泽维尔说:
“过来帮忙。”
那位小少爷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万能如朱塞佩,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忙。但是,出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无可报答的救命之恩,他只好从地上站起身来,并踢了踢那因长时间跪坐而酸麻的双腿。然后,他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脱下西装外套,走到水边,试图把水里的尸体拖上湖岸。
泽维尔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他觉得朱塞佩一定是某种可怕的人物,居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搬运尸体。他在贫民窟里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还从那些倒霉蛋的身上扒过钱包。可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对象总该是不同的,尽管泽维尔迄今为止还没有背负过任何一条人命,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其中应该存在着一点愧疚与怜悯。
然而朱塞佩没有,他的表情就好像搬运桌椅那样自然。他把右手边的,那个头部中弹的男人塞进防水袋里,然后看着泽维尔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小声反问道:
“怎么,难道我衬衫上沾了脑浆?”
泽维尔只觉得一阵反胃,他不知道,朱塞佩明明看上去是个和暴力毫无关系的人物,却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的,问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而朱塞佩,似乎从泽维尔的,那有些发白的脸色里看出了端倪。他一边抓着左边那个男人的头颈,努力把他拖出水面,一边和那位已经看呆了的小少爷解释:
“他们身上有弹孔,说不定子弹还在里面,如果就这样原地烧掉,可能会引来条子。所以只好把他们带走,让切萨雷派人处理。”
他说完,又颇为严肃的补充了一句:
“就是字面上的,‘处理’。”
泽维尔的舌头有些打结,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语句。可句子的内容却相当直白,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他本人此时此刻的心虚,
“朱塞佩,你该不会,是想载着他……它们?”
“没错。”那位顾问先生相当理直气壮的给出了答案,然后把另一个倒霉鬼也塞进了袋子。他弯腰拉上了防水袋的拉链,拉链里的金属细齿刮擦起来,带出一连串刺耳声响。朱塞佩看着那位徒有外表的小少爷,暗想没用的东西,只在干他的时候力气大得吓人。他踢了踢地上的,那个装满了尸体的塑胶袋,然后对泽维尔说:
“好了,帮我把这个袋子抬到车上,不然我就和你算偷开我车的账。”
泽维尔听了,很没出息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和朱塞佩一人一头,把袋子扔上了那辆福特汽车的后备箱。朱塞佩在临走前,充满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别克轿车。他知道,恐怕这辆在全面战争里刚修好的,优美的浅绿色机械,将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而实际上,朱塞佩也仅仅是在泽维尔的面前,装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他的指尖依然在颤抖,依然留存着扣动扳机时的,那种冰凉刺骨的触感。可是朱塞佩很明白,他不能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甚至是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他不敢让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里存在着太多的谬误,而那两个可怜的男人,本来也并非死路一条。
他害怕泽维尔会因此后悔,因此内疚,这让他比死还难受。
朱塞佩这样悲哀的想着,并驾驶着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一路向南,穿过芝加哥郊区的复杂公路。他在南面湖畔有一座空置的别墅,他打算去那里和切萨雷取得联系,并让人来解决尸体。而在那之前,他最好避开一切人口稠密的地方,以免留下太多的目击证人。
而作为一名家族顾问,朱塞佩本来有足够多的人手,可以替他完成这种肮脏的罪恶,他也不必为此满手鲜血。但他却固执的,不愿寻找除切萨雷以外的任何帮手。哎,如果古斯塔沃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狠狠的,用尽一切话语来斥责朱塞佩的愚蠢。
“算了吧,照顾那个小混蛋本身,就已经很他妈的愚蠢了。”
而就在朱塞佩有些嘲讽的,在心底里如此论断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闪烁的车灯在夜色里汇聚成河。他有些不安,意识到前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距离太远了,不能让他得知相关的任何信息。
泽维尔,这个可怜的小少爷,却似乎比那位凶手本人更加慌张。他从椅背上坐了起来,直直的坐着,然后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朱塞佩,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朱塞佩简短的回答了他的提问,然后把车停在路边,用一副斯文和善的样子,和前面的车主低声交谈了起来。片刻以后,他又回到了车上,并神情严肃的,向那位小少爷解释道:
“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条子们设了路卡,要挨个检查。”
泽维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当然,这位小少爷和抢劫案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们的后备箱里还装着两具尸体!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并且深深的诅咒起这可笑的命运。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被逮捕的可怕结局,设想着条子们打开防水袋时的震惊表情,然后不禁悲哀的发觉,自己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地狱。
朱塞佩却似乎依然冷静。他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用手拨乱了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金色短发,又扯松了领带,把衬衫的纽扣也解开了几粒。做完这些,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使颧骨上印满了充血的红晕。之后,他伸出手来,越过泽维尔的双腿,并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小瓶未开封的威士忌,转眼仰脖灌了个干净。
泽维尔神情愕然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一举一动,穿反光服的警官已经向他们走来,越走越近,甚至快要看清车内的情形。
“小甜心,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朱塞佩说完,以一副醉汉的模样走下车去,歪歪扭扭的和那些警官们握手。他们对此充满戒备,一边拔出枪来指着朱塞佩的脑门,一边朝他大声呼叫:
“不许动,举起手来,说出你的名字!”
朱塞佩却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依旧维持着那副醉汉的表情,然后用堪比学院奖的演技,大着舌头对那些警官们说:
“你们,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听着,我知道你们的上司,他和我有不错的关系。而我,我不希望车里的那些妞们受到惊吓,所以你们最好放下枪来,并让我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