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来三次,傅奕珩轻易不敢再回家。
六班的学生们近来感受到了班主任“无微不至”的关怀,别人家老师痛恨晚自习坐班占据了个人时间,能溜则溜,他们家老师则像是扎根在了班级,没日没夜地在眼前晃悠。这样一来,抄作业没戏,递小纸条没戏,动手动脚没戏,连课间休息都不能玩尽兴,六班学子顿觉人生好苦,只能低头从学习里寻找乐趣。
终于有一天,学生们不堪忍受,学校论坛出现一个娱乐至上的帖子,帖子的主要内容就是调侃六班班主任没有性生活,由此罗列了大小五则理由:一,傅奕珩大龄未婚;二,傅奕珩禁欲气质逼人。三,傅奕珩近来意志消沉,郁郁寡欢。四,傅奕珩化身工作狂,恐遭情感创伤。第五也是本帖的主要诉求,傅奕珩节节晚自习陪伴学生一起度过,完全、不可能有、夜生活!
李鼎凑热闹,看了帖子,特地没事找抽过来问上一句:欸,小傅,深夜寂寞相亲吗?
自此,傅老师总算察觉自己这是被学生嫌弃了,傲娇负气,当天就开始了到点下班的规律生活。生活空出一大片时间要打发,他就从小广告里随便找了个烘焙培训班,每天下班系上围裙,兴致缺缺地跑去捯饬面粉。
日子就像深夜弄堂里悄无声息蹿过的黑猫,眨眼期末考试就忙活完了,眨眼就放了寒假。
闲下来,傅老师越发觉得这一天天的,时间太长,家里太空旷。
他开始琢磨着重新装修公寓。
说干就干,撬了地板扒了墙纸,联系了家具回收公司,把那些个刚用没两年的沙发餐桌和床一股脑儿地全打包拖走。紧跟着就物色个人工作室设计图纸,在设计师的陪同下一遍遍地跑建材市场、家居市场,甚至连监工都省了,亲自撸袖子上阵。
装之前,设计师问他要重装成什么风格?
傅奕珩笑着说,不显冷清就行。
那设计师挺会来事儿,经验也足,一听这诉求就明白了,尽量往温馨舒适的方向装。这儿阳台上搞一花架,那儿榻榻米上整一懒人沙发,傅奕珩全程笑眯眯的,也没什么意见,随他折腾,大不了以后不喜欢就再换,横竖有的忙就行。
魏溪每隔一周会发来一张魏燃的近照,傅奕珩天天儿就拿着最近的一张,跟最先的头一张作对比,虽然过程缓慢,但还是有起色的:那人的眼神越来越活泛了。
魏溪说,终于得到医师批准,可以逐日减少药量了。
傅奕珩很高兴,虽然不知道得减到什么程度魏燃才能彻底痊愈,但他坚信,那天不会远了。可能半个月,可能半年,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一睁眼,那小子就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飞扬跋扈地挑着眉毛让他过来啃一口呢?
在战场拼杀的是魏燃,傅奕珩就负责守在后方熬着,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年关。
年前下了几场雪,按照国际惯例,娇弱的傅老师又病倒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把各式亲戚聚会同学轰趴一推推个四五六,专心窝在床上,喝着秦女士年年炖的红糖姜汤,吹着热空调,舒服养病。
今年的大年三十,轮到六叔他们家置办团圆饭。
傅奕珩再惫懒,这趟饭局总不能推。到了点儿,吃了颗止痛药缓了缓头疼症,就爬起来,开车载着爸妈往六叔家赶。
进了门,二伯一家子先一步到,两家妯娌正聊得热火朝天,这会儿再加入一个秦芳菲,得,一年一度的女人大戏,在家长里短里拉开帷幕。
二伯的儿子年前刚离婚,六叔的儿子年后要结婚,甭管进的出的都算有个经验,唯独老三家的还是光棍一条,人样子长得最好,可这么多年了没听见个响,秦芳菲一时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这事儿就得催,不催他不知道着急,现在的年轻人呐,玩性重,又怕担责任,把婚姻都比作/爱情的坟墓,不进棺材不结婚!”二伯妈边说边吐着瓜子皮。
六婶深以为然:“可不是,我家那个要不是没做好措施,不小心怀上了,他能松口领证儿?我看珩珩瞧着乖巧,骨子里叛逆着呢,不拿火把燎一燎屁股啊,他不蹦跶!”
秦芳菲咧着嘴嘻嘻笑着,不吭声儿。
傅老教授看了自家老伴儿一眼,杵了杵手里的拐杖:“你们就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奕珩他有伴了!”
二伯妈:“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两个老的藏得可够深的啊!”
六婶:“三哥三嫂,这就见外了撒。”
老教授接着道:“只不过是个男的。”
“?”两位妇女傻眼了,张大的嘴巴能塞下一整颗鸡蛋。
秦芳菲仍是笑着,脊梁骨挺得笔直,捋捋鬓发,表情一丝儿没变:“改天把我那俊俏男媳妇带给你们瞧瞧?”
两位妇女的老伴儿们也停止了针对国内外经济形势的深入探讨,看向自家的老糊涂兄弟,滑稽的表情像是听闻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
客厅静止了几秒,随着谁的一声尖叫“啥玩意儿”,气氛嘭的炸开,霎时乱成一团,激烈的争论声此起彼伏。
傅奕珩料到总有这么一天,他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老先生们的香烟烟雾和妯娌的口水中,秦芳菲左一句“他喜欢就好”,右一句“什么年代了这又不是病你们这群老封建”,能言善辩,应付自如,拨冗还握了握儿子的手。可能只是试试体温,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傅奕珩还是敏感地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支撑和抚慰。他笑了笑,反手回握,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妈妈粗糙沧桑的手背,拍了拍。
意思是:我没事,谢谢你,妈。
秦芳菲冲他眨了眨眼睛。
待讨论的热度稍减,傅奕珩这个当事人就找了个借口,起身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