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钻进衣领,荆棘般抽打着暴露在外的肌肤。傅奕珩边跑边给魏燃打电话,手机里显示排练那会儿魏燃足足给他打了有二十通电话,他都没接到。
他应该接到的,为什么不接?就算周傲没收了手机他也该时不时去瞟两眼。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人这么急着找他?
傅奕珩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后面周傲拎着他的羽绒服跟着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我说,有什么急事,先……先把衣服穿上……这里他妈的零下几十度,你当你是铁打的?万一把给冻死了,姓魏的得找我血债血偿……”
傅奕珩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飘进耳朵,回头吼了一声你别管,跑得更快了。
“靠。缺德东西不停就算了,还加速?”周傲慢下来,掏出手机给山庄管理人打电话,他看傅奕珩奔跑的方向貌似是篝火晚会,劈头盖脸怼着手机就是一顿质问,“门口发生什么事了?什么?暴动?有人要自杀?哪个倒霉玩意儿要在我结婚前一天闹自杀啊,立马给我想办法解决,对,立马!听不懂普通话吗你要不要我拿英语再翻译一遍……”
喉咙里嗬嗤嗬嗤地喘着气,如坏掉的风箱,傅奕珩一手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一手拨开围观人群:“让让,让让,麻烦让让,excuseme……”
等他终于排除一切障碍来到圆圈最内部,他半张着嘴巴,被眼前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来。喉咙深处泛起血腥味,猎猎寒风刮来迟到的冷意,错愕之余,有那么一瞬间,傅奕珩几乎不敢认。
起码有三个,不,四个彪形大汉叠罗汉似的压着一位疯狂挣扎的男子。现场一片混乱,外国人在体型与重量上占尽优势,但仍然应付得焦头烂额,时不时有被掀翻的危险。
被暴力镇压的男人有着远超平均水平的亚洲面孔,只是现在,这张俊美的脸被巨大的巴掌死死按在地面上,本来就无二两肉的瘦削脸颊被挤压得变了形,沾了灰尘,笼着阴霾,显得五官狰狞,阴鸷癫狂,让人根本瞧不出原本样貌。
男子咬着牙,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朝上看,眼底跳跃着邪门的火光。他不顾一切地扭动挣扎着,修长的五指嵌入泥土,指甲因用力过猛而劈开,淌下触目惊心的血,喉咙里也发出困兽般低沉的嘶吼,尽管后颈被掐住,胳膊被往后折,两条腿被一人一条死死按住,满头满身都是秽物与尘土,他仍蹬着腿,高高地抬起下巴,凶恶异常。
他腰上还有伤,你们轻点。傅奕珩第一个念头是这个。
“魏燃?”脑子里还没得出个能勉强解释眼下情境的结论,腿已经率先迈出去,傅奕珩冲过去,利用冲力撞开两人,护食的鬣狗一般亮出獠牙,冷脸斥责,“都给我住手,这就是你们山庄招待宾客的服务宗旨?”
傅奕珩出声的刹那,魏燃转动眼球看过来,颤了颤,停下了无意义的反抗。
那几个安保人员听不懂中文,但都能看懂表情,见魏燃安静了,纷纷放了手站起身。
带头的那个一边摇头摆手,一边用半生不熟的英语磕磕绊绊地说明情况,他指指爬起来的魏燃,指指自己脸上挂的彩,叽里呱啦了半天,只有几个常见的高频单词能让人听懂。
“他先打的你?”傅奕珩拉住木着脸要往前走的魏燃,冷冰冰地蹙着眉,“他为什么打你?总要有个理由,火?什么火?他想……嘶——”
说话的间隙,魏燃低头咬上了傅奕珩的小臂,傅奕珩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攥住的手腕。
魏燃没了束缚,埋头就往那簇正熊熊燃烧的篝火狂奔,傅奕珩悚然一惊,怔在原处,盯着那道背影义无反顾地离他而去。
大火映亮半边天,那人中了邪一般要往火里跳,火舌几乎燎到飘荡的围巾。
事件远远超出了傅奕珩的理解范畴,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突然丧失理智,疯到这个程度?毒\'品?邪\'教?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一瞬间,脑子里蹦出无数可怕的名词。
刚歇口气的安保人员经历过一次,比他反应快多了,三个人从不同方向同时包抄过去,再一次把人从有塔那般高的火堆旁拉回来,摔在地上。
“你说,他想走进火里?”傅奕珩的眼珠死死钉在狼狈的魏燃身上,从喉间艰难地挤出英文字句,“为什么?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想轻生。”
只有中文才有轻生这个说法,英文就很直接,自杀这个单词一蹦出来,脑袋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痛苦地抱住头。
那个安保队长又叽里呱啦说了什么,看傅奕珩一脸呆滞,开始打求救电话。
不会的,不会自杀,魏燃这种人,从最阴暗的地方破土而出,那么顽强,那么坚韧,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在无情的命运面前屈膝求饶,他不会。他熬过了最寒冷的冬季,一切正走上正轨,美好生活在朝他招手,他怎么舍得在新春伊始,放弃这得之不易的幸福?
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傅奕珩抹了一把脸,朝魏燃走去,他示意那几个壮汉没关系,蹲下来,试图对上魏燃的眼睛。
魏燃的眼睛里一片空白,正如他的表情。
“你怎么了?”傅奕珩深吸一口气,摸上魏燃脏兮兮的脸,触碰处指尖灼烧起来,然后他发现是自己太冷了,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在室外冻得太久,手指麻木了。他就用冰块一样的手抚摸魏燃的脸庞,后者不闪不避,原本空白的眼神里出现一丝波动。
“告诉我。”傅奕珩像平时那样捏了捏他的耳垂,一遍遍地重复,“你怎么了?”
“火。”魏燃褐色的眼珠转向不远处的篝火,语气里是浓郁的焦急和愤怒,“你没看见吗?着火了!还傻站着干什么?放开我,我要进去,我要去救人!”
“救人?救什么人?”傅奕珩捧着一颗发出阵阵钝痛的心脏,闭了闭眼睛,“说清楚,我跟你一起进去救人。”
“你愿意放我去救人?”
“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在里面。”魏燃沾满灰尘的睫毛扑簌簌抖动着,嘴角下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她在里面,只有她一个在里面,是她放的火,她不想活了。”
傅奕珩猜出他口中的“她”是谁,同时联想起魏燃背上的烧伤,以及几次提及那些伤都被巧妙回避的经历,心里大概拼出个事件的原貌。
魏燃的母亲在那一年,把自己烧死在了精神病院。这一切都被魏燃看到了,并在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死意得有多坚决,恨意得有多澎湃,这人才会采用烧死这种惨烈到极致的方式?傅奕珩不敢深想,每设身处地地多想一分,他的心脏就多痛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