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傅奕珩手握空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魏燃又开始抽烟,手欠地拨弄着火机的弹簧盖子,啪嗒啪嗒的声响听着有些恼人,火苗蹿起,又被夜风吹灭,他勾着嘴角,“很多人都是你那个意思。”
话匣子就此打开,魏经理蹲在马路牙子上,从收集资本市场动态,寻找潜在的上市或购并目标,谈到历史数据财务分析、财务预测、企业估值,一个接一个的专业名词源源不断地抛出来,把傅奕珩都给砸懵了,砸完,话锋一转,又从自我推销,团队合作,聊到市场营销,酒桌文化。
他说脑力透支过度后人会出现白日梦游状态,压力太大会引发躁狂失态,取悦核心客户的小.蜜比取悦客户本人更能促成交易达成,个人最高记录则是整整一个月没摸到过床,上一秒还在喝着咖啡紧张兮兮地盯着屏幕,下一秒眼皮一耷拉就能昏睡过去,别说沙发,凳子椅子地板已经是比较理想的补眠场所。
“听完这些,你还是那个意思吗?”魏燃问。
傅奕珩咂舌,干噎了一口唾沫,说:“挺不容易的。”
顿了顿,又问:“这么赚钱有意思吗?万一把身体搞垮了,不就成了人间惨剧?人死了,钱还没花。”
“是啊,挺没意思的。”魏燃点着头笑起来,嘴角溢出缥缈的白烟,细看之下,他似乎越发干练精悍,整个的气场给人的感觉是往下沉的,不像少年时无根浮萍般飘在天上。
“那也比人还活着却没钱要强多了。”他压下嗓子,眉间仍有常年积压下来挥之不去的阴霾,“因为这世上就一种罪,那就是穷。钱不是好玩意儿,但没钱你就不是个玩意儿。我妈为了钱去当陪酒女,我爸为了讨薪失手杀人,我从生下来就得了穷病,成天为了三瓜俩枣抠抠索索担惊受怕,那段倒霉日子注定了我这辈子就没别的活法,要么死,要么变得有钱。不怕您笑话,四年前我就是抱着这个决心走的,现在我他妈的活着站在你面前,能给你别人都有的东西,能理直气壮地搏个站在你身边的身份,也算是遂了心愿。说句不吉利的,哪怕我这会儿走两步,立时被车撞死了,也值得很。”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噙着笑,眼里有锋锐,有股末路狂士的匪气和癫狂。
傅奕珩听愣了,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去捞人,疾言厉色:“瞎说什么鬼话,我看你是掉进钱眼儿里被钞票的油墨味熏了心!咱们现在就站在大街上,来往全是车,你说这话是想吓死谁?”
魏燃被他拽得站起身,踉跄了两步,嗤嗤笑起来,睨着傅奕珩,柔声试探道:“把你吓到了?”
提起的心脏又重重摔回胸腔,傅奕珩甩开他的胳膊,脸色不大好看:“得,我跟你就聊不到一块儿去。起开,回去了。”
“行,回,你说回咱就回。”魏燃弯起眼睛,乐不滋滋地缀在后头,成了个人形复读机,傅奕珩傅奕珩的唤个不停。
傅奕珩恨不得拿棉花把耳朵堵上,也好过这一声声的被叫得肝儿颤。
“傅奕珩,你刚是不是挺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怕我为了赚钱命都不要了?”魏燃有点借着酒劲儿撒野的意思,“暧,不至于的,顶多有点慢性胃炎胃溃疡,况且你也说了,我比你小十岁,要是想达成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成就,我可不就得趁着年轻使劲儿糟践呢吗?你说是不是啊……傅老师,傅奕珩你慢点走呗,超子他们不急。”
“比起你的身体。”傅奕珩放缓步子,面无表情地怼人,“我更担心你的精神状况,目前来看,已经出现了不切实际的妄想症状。”
魏燃这会儿飘着呢,好赖话分不清。
“我精神挺好。”他还嘿嘿傻笑,“你别担心。”
“我担心个屁。”傅老师简直没脾气,催促,“你别拖拖拉拉了,时间不早了,早搞完早散场,老年人体力有限,可耗不起你们这帮小年轻。”
“不老不老,美得很,还有追求者天天送花儿呢……”
两人回到包厢,一推开小木门,宋宇刘颖超正举着酒瓶,深情对唱客官不可以,刘颖超掐尖了嗓子串女声,那叫个婉转柔媚香酥入骨,比得上甜歌天后邓丽君,傅奕珩一时没敢往里伸脚,魏燃撩了一下眼皮,很淡定地解释说这是他们那个年代耳熟能详的歌。
傅奕珩:“……”
怎么着,这是在歧视80后?刚还口口声声奉承说不老呢,合着都是骗鬼呢?
刘颖超是彻底喝嗨了,魏燃一落座,他丢了酒瓶就凑上来,抱着他燃哥死活不放手,期间还疑似揪着魏燃的衣领偷偷往脸上招呼,嘴里念叨有词:“燃哥啊,你说她为什么就是不要我呢,我哪里比别人差了?”
“谁,谁不要你?”
魏燃缺席了半场酒,脑子转不过趟儿,只能拿眼神询问全场最靠谱的蒋小波。
蒋小波一抹脸,细长的眉毛拧成麻花:“刚才聊情感问题呢,这小子一聊这个就开始鬼哭狼嚎……哦不,真情流露。魏燃啊,你……是不是有个长得比西施还美的亲妹妹啊?”
魏燃一挑眉,觉出点味儿来:“魏溪?”
名字都不能提,一提,怀里那人就猛地一抽,开始小声嘤嘤嘤,揩鼻涕淌眼泪的,一句话里有半句都听不清。
这倒是出了鬼了,魏燃以前从来没察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怎么的就哭上了?他的好兄弟跟他妹?什么时候发展出的地下革命友谊?
“唉,燃哥,今儿我就替超子公开这揣了好些年的秘密吧。”宋宇慢条斯理地拿温毛巾擦了擦手,表情很是凝重,“这小子吧,表面看着是挺不着调,拈花惹草的,但其实是个情种,一往情深痴心不改的那种。往前不敢告诉你,怕你刺他,其实一直偷偷暗恋你妹呢,说是从小就有的感情,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女貌是有的,至于郎才……这就扯淡了吧。
“你喜欢魏溪那丫头?”魏燃按着颈子把“郎”从怀里摘出来,匪夷所思了,音调都变了,“还从小?”
刘颖超长得挺精神的一小伙子,这会儿特萎靡,眼眶是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委屈巴巴地点头,被人道出心事还有点羞涩,那忸怩劲儿甭提有多酸了。
魏燃拍拍他的脸,让他清醒清醒,面色没什么太大的波动,疑似挺开明,询问:“那你跟她说过没?”
酸完就是苦了,刘颖超嘴角一撇,涨着脸,嘴唇哆嗦了半天,“呜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魏燃惊了,从小到大除了被爸妈吊起来打,他还没见这头铁孩子为了什么事儿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过,登时瞪起眼睛往后挪了几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