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回去。”魏燃收了鱼竿,追上来在前面带路,七拐八绕地故意绕远路。傅老师记性好,什么路走一遍就都记住了,但他也没说什么,不紧不慢地缀着。
再穿过茂密的芦苇丛,就是他们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魏燃回头扯出一个笑,没头没尾地说:“傅老师你得记住今天。”
傅奕珩抬起眼睑看他,又落下半截,像是在用眼皮点头:“嗯,我会记得你猴子上树的飒爽英姿的。”
“哈哈,也行。”魏燃转身没入芦苇丛,后面半截话被苇叶摩擦的窸窣声响盖过,只留个尾音,“……记得就行。”
回程轮到傅老师骑车载魏燃,本来以为能好受些,结果颠簸程度跟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山路不好走,也就是试了一回,傅奕珩才知道魏燃之前已经算是竭力避开了绝大多数的坑坑洼洼,吃力程度不比蜷在后座的他好上多少。
等终于骑进院子,傅奕珩早已出了一身的汗,垂落在前额的发梢和鬓角全被浸湿,紧贴着泛红的皮肤,风一吹,热气腾腾的他打了个哆嗦。
魏燃从后座跳下来,看了眼装鱼的桶,竖起大拇指:“车技还行,只颠没了半桶水,鱼还活奔乱跳的。”
傅奕珩双脚撑在地面,趴在车把上摆摆手:“……”
让我喘会儿气先。
气儿还没喘匀,魏燃笑眯眯地还想说点损话,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一道沧桑但中气十足的老嗓突然拔高了:“那个小流氓到底来找你干什么?今天你不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我豁出条老命也要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出不了这道门!不信你试试……”
女孩低低的辩解压在喉咙里,听不清。
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凭空乍起。
傅奕珩愣住了,跟魏燃面面相觑,后者上一秒还在嬉皮笑脸,下一秒就晴转多云,冰封十里,寒意瘆人。
傅奕珩脑子里咯噔一声,心想坏了。
“诶,你先别冲动,把事问清楚……”
魏燃哪里肯听人劝的,放下桶,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屋,还没跨过门槛就骂起来:“老不死的你敢动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刚起了个头,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屋里飞奔出来,黑漆漆的脑袋咚地一声砸进魏燃怀里,撞得魏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眉毛直皱:“魏溪?”
魏溪没吭声,头也不抬,拔腿就想跑,被魏燃反手拉回来:“你去哪儿?”
“我走。离开这个家。”魏溪抬起嫩白的脸,眼眶和鼻头都红得不行,眼泪汹涌翻滚但就是死犟着不肯落下来,右脸上的手掌印触目惊心。
“走?当初是你自己丢下我跟妈,非要跟回来的,还想往哪里走。”魏燃不放,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往里拖,“都跟我解释解释现在什么情况,是黑是白谁对谁错都分辨清楚,一个都别想跑。”
他这话是对着魏溪说的,冷冰冰的目光却直直地射向屋内,能把杵在屋中央拍胸脯跺脚的老太婆戳成筛子。
那架势有点像护短的老父亲,上门要给自家孩子讨个说法。
“你那是什么眼神?”魏老太枯树皮一样的面皮涨红了,叉起腰来,“我管教我外孙女,跟你有什么干系?你也是个小流氓,跟你爸一样都不是个东西!滚,滚出去!这儿不是流氓窝,别脏了我地方!”
魏燃冷哼一声,非但不滚,押着个子比他矮了一头有余的魏溪进了屋,拿脚尖勾了张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点了根烟。
“说说,为了什么?”冷峻的目光在老的小的两张脸上徘几圈,他尽量压下火气,用平和的语气说话,“家里来了客人,都别给我丢人。”
魏溪瞥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傅老师,缩起脖子,可能是真切地感觉到了丢人,委屈地瘪嘴,一下子没绷住,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下来。
她一哭,魏老太更是不得了,火大得能上房揭瓦,唾沫星子能喷死人:“你还有脸哭?你有什么脸面哭?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好事儿也值得你哭?行,正好今天你哥也在,你跟我们说说,那个小流氓三天两头地来找你,到底存的什么龌龊心思?”
“跟你说了,人家不是小流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同学?”魏溪急赤白脸地争辩,“今天我生日,人就是来送个礼物,送完就走,能有什么龌龊心思?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好?”
“别把我当傻子忽悠。你就说你是不是跟那小流氓好上了?”
这话直白。
魏燃顿时就竖起了眼睛。
魏溪那张白玉似的脸盘腾地一下红了,飞快地觑了一眼魏燃,又羞又臊:“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
“你真敢说没有?”魏老太从鼻子里跟头水牛似的哼了一声,冲进魏溪的房间,乒乒乓乓一阵响儿后,捧出个纸盒子,摔在地上。纸盒子散了架,里面五颜六色的信封随即散落得到处都是,“那你跟我说说,这些都是什么?”
魏溪震惊了,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由红转白,鼻尖冒出细汗,秀气的拳头攥得死紧,控诉道:“你,你偷看我的信!你凭什么看我的信?你有什么权利窥探我的隐私?”
“我没文化,我不懂什么隐私。我只知道得亏我看了,不然你跟人跑了我都还被蒙在鼓里!”魏姥姥在气头上,本身性子使然,说话越发尖酸刻薄,“我日防夜防,就怕你跟你那个娘一样不学好,年纪轻轻被小流氓给玷污了清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老婆子我该死,教出一个下九流的娼.妓,我不能再教出一个同样的货色,你明不明白?你难道忘了小时候,那些人是怎么戳咱们脊梁骨的吗?左一句婊.子养的,右一句小贱蹄子,你都忘了吗?你给我长点记性吧!”
话说得难听,兄妹俩的脸色如出一辙地白了三分,魏燃咔哒咔哒暴躁地按着打火机,火机没油了,怎么都点不上火。
“我长什么记性?去做鸡的人是我吗?”魏溪哀怨地抬眸,被泪水泡过的眸子晶亮无比,此时里面溢满了嘲讽,有那么一瞬间,这张脸跟某一时期的魏燃高度重合,她讥讽地提起跟魏燃同样薄削的唇,“她是她我是我,你凭什么总认为我会学她?就因为我是她生的?呵,那你呢?你还是她亲妈呢,养而不教,她有今天全是你的错!”
“你,你——”魏老太被气得直捯气儿,一屁股摔坐到地上就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对着香案上的观音大士,砰砰锤起胸口,“菩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魏家的祖坟是被水淹了还是被粪泼了,一个个找来投胎的都是些什么黑心肠的小鬼儿啊……我不活了,活不了,没法活,菩萨你发发慈悲,直接收了我吧,活着也是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