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行的电梯,大家的目的地都集中在一楼及停车场,但电梯却行动地异常缓慢,因为几乎每层都要停一下,而电梯门打开阖上的速度又像是开启了慢镜头,导致下楼的这几分钟被拉长到几近煎熬。
随着人数渐多,脚不沾地,一臂的距离是保不住了,傅奕珩被人潮不断往后推,后背不得不贴向魏燃的胸膛,魏燃占据着角落一隅,自然地张开双臂,半圈住傅奕珩的姿态近似亲昵的搂抱。尽管他们谁也没真正挨到谁,就连腿也交错着保持距离。
电梯门仍在无休止地打开合拢,耳边激烈的心跳声也分不清是谁的,傅奕珩怔怔地屏住呼吸,抬眼往上看,只觉得电梯里的日光灯管亮得过分了,很是刺眼。
终于下到负一楼停车场,等走出电梯,傅奕珩已经出了一身黏腻的汗,他脱下外套,松开衬衫上面的几颗纽扣,同时闷头往车子的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他拎着外套蓦地转身,叉起腰,抻直胳膊指向两步外缀着的魏燃。
魏燃停下,撩起眼皮,恢复一贯散漫的姿态,明知故问:“生气了?”
“生气?”傅奕珩气结,隔空拿手指重重地点了点他,体面人有时候就是想发火,也不得其法,只能硬邦邦地质问:“你在我爸妈面前说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开玩笑的。”魏燃咧开嘴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地颠着手里圆滚滚的橘子,“不过我也没说假话啊,我真的觉得你挺帅的,比我帅。”
“不是真话假话的问题,也不是帅不帅的问题。”傅奕珩暴躁地左右踱步,“你不能那个样子说话,懂不懂?什么在我眼里你最帅之类的,太怪了,会让别人误以为我们俩有什么。”
“有什么?”魏燃把橘子揣进包里,好整以暇地看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啊傅老师,还是说,你其实不正,听到一点似是而非的话就心虚了?”
“我心虚?”傅奕珩怒视着他,薄薄的脸皮泛红,“我心虚什么?”
“你心虚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问我我能知道么。”魏燃嘀咕着,撩开长腿走到他身边,一扭脸,瞬间换上乖巧无害的神情,“傅老师这会儿有空吗?有空的话让我搭个顺风车呗?”
傅奕珩本来铆足劲儿出了一记直拳,奔着彻底解决问题的初衷去的,结果一拳打在软棉花上,力道立马就散了七八分,还被对方生拉硬拽地转移了话题,原地哽了有五秒,才挪动身形平移两步,挡住擦肩而过的魏燃:“去哪儿?不去,你先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着,伸手去拉魏燃的胳膊肘,结果一下子没拉住,反而被魏燃挣脱出来攥住了手腕,一路连拖带拽地拖到了车边,车门一开,被强行塞进了驾驶座。
砰地一声,车门被甩上。
这算怎么回事儿?这小子无法无天了,敢跟老师动手?
震惊之余,傅老师这回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瞪着眼睛消化不过来,活生生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
“我要赶去长途汽车站,再晚就误车了。”魏燃爬上副驾驶,看傅奕珩单手握着方向盘没动作,知道自己刚才逾矩了,略有点过分,二话不说就讨饶,“傅老师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开玩笑不分场合,是我不懂事儿。你要打要罚,都等我回来了再说,行不?求你了,咱这会儿先去车站,去晚了就没票了。”
“认错认得倒快,我看你压根儿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傅奕珩哼了一声,脸色一点都没缓和,但他还是发动起车子,僵着脸压下火,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憋不住,迂回婉转地跟魏燃讨论起男人的骨气和尊严。
“有些错要么不认,认了就得改,别没皮没脸地仗着年纪小就胡作非为,谁还没点脾气呢?换个人来,早炸膛了,能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你搁这儿扯道理?”
“不能不能,全天下数傅老师胸怀最宽广,最能容人。”
魏燃全程笑着附和,他心情好,乐意听傅老师数落他。
因为时至今日,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在两位老的面前装疯卖傻地演上那么一出,魏燃其实就是想看看傅奕珩的反应,结果这一试探,反应出来了,他竟然试探出了自己做梦都想要的结果,所以这会儿心里边儿早乐疯了,傅奕珩说什么他都觉得像情话。
那边傅奕珩不知道他心里头都转悠些什么,只觉得胸口憋着股气,不上不下的,卡得难受。
一方面是魏燃说话没遮没拦曲里拐弯的,让人不好想;一方面是这孩子说什么做什么都真假参半,他说他开玩笑,鬼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再来,傅奕珩发现魏燃蔫坏,没规矩的野猫似的,挠你一爪子,见了血,又装模作样地过来伸舌头舔舔,贱不兮兮的,有点喜欢没事就拿自己寻开心的意思。
思来想去,总结下来,三个字足以概括魏燃这态度,逗你玩。
最重要的是,傅奕珩还拿他没辙。
说又说不清,躲又躲不掉,反击更是无从反击,黏在身上的那种没辙。太糟心了,头疼的毛病都快犯了。
魏燃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回了几条信息,眼角余光觑着傅老师,后者也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脸色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再晾一会儿估计能直接暴起,玉石俱焚。
“咳,那什么,你不问问我去长途汽车站打算上哪儿吗?”魏燃主动挑起话题——他怕傅老师一个人闷着想,想不开就钻进了牛角尖儿。
傅奕珩没接他话茬,打灯变道超车,维持漠不关心的表情:你爱上哪儿上哪儿,管我屁事?
魏燃也不在意,权当自言自语:“我去找魏溪。”
找那个双胞胎妹妹?傅奕珩转过眼珠,矜持地溜了他一眼。
魏燃提起嘴角,晃了晃手机:“再过四个小时,就是她生日了,当哥哥的再不称职,也得赶回去陪她过个生日,你说是不?”
“生日?”傅老师眉心一动,想起来了,后知后觉,“明天你生日?”
“是啊,十八岁了。”魏燃没个人形地半躺在椅子上,伸了个张牙舞爪的懒腰,能听到骨头的嘎巴脆响,“总算十八了。”
傅奕珩点了点头,语焉不详:“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