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现在,也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怕您嫌我烦。”大小伙子神态有点忸怩,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有感而发,总算醒悟过来自己之前有那么点混账,“事儿多不说,还没大没小的,总嘴瓢,说些不该说的屁话,惹你生气。”
这是针对走廊上发生的那起争执,在隐晦生涩地道歉呢。
“老师,您还生我气么?”
魏燃紧紧地盯着傅奕珩,大脑高速运转,认真分析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包括那些不经意间的肢体动作。
傅奕珩只是抬手拿无名指揉了揉眉心,他心里就凉了一下。
他是真有点惴惴不安。
当时从走廊一回到教室,他就后悔了,冷静下来稍微一想,脑海里就浮现出傅奕珩那张冷淡到极致的脸,这让他受不了。魏燃一直就这样,你对我有意见,你跟我闹跟我吵跟我哭哭啼啼哪怕上房揭瓦都可以,但千万别摆出一副互不相干要彻底断绝关系的冷漠样子,那样会让他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
你是不是对我没丁点感情?是不是不在乎我的死活?是不是不要我了?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想要我自己了,算了吧,坚持下去也没意思,累人。
诸如此类的念头就在脑子里无限循环,他会这样没完没了地瞎想。
比如当时在会议室里,傅奕珩刚开始维护他的姿态还不明显的时候,他就差点放弃了,心里头就一个想法,你们爱咋咋地,随便。是不是被冤枉的,能不能继续上学,他都无所谓,除了挣钱还债,他对他的人生基本也就是个无所谓的态度。
要不是为了兑现当初在魏茉莉病床前许下的承诺,要不是对妹妹魏溪的责任感,他可能真的就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废人一个。
魏燃本身也知道他这点很不对劲,心理上就不正常,他一边自嘲着神经病可能真的会遗传,一边继续保持这么个破罐子破摔的活法。当然,偶尔他也会假模假样地自我反省一下,但这种反省的结果,最后都会指向从小到大魏茉莉跟他的相处模式,然后反省就变了质,成了恶毒的埋怨。埋怨没两分钟,他又会觉得自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太贱太恶劣,从里到外都坏透了。
这种埋怨对魏茉莉不公平。
因为他爱魏茉莉,魏茉莉也爱他。
矛盾向来只有两个解决途径,要么像傅奕珩那样擅于包容和自洽,自己总能给自己整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原谅别人,也善待自己;要么就流于魏燃此类,纠结了,不管用,就放着不管,任其在看不见的地方缠成死结,腌臜腐烂,形成无药可救的病灶。
久而久之,魏燃就不反省了。
不会自省的人往往都会变得乖僻嚣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这些特质融合成一体,就构造出了旁人眼中的魏燃。
少年的眼神太殷切,傅奕珩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挺介意,摆摆手没正面回答:“气不气的也没什么说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学校跟老师全是傻逼,可现在你看,我还不是成了傻逼中的一员?”
傻逼两个字儿从傅老师嘴里跳出来,魏燃还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老师也跟普通人一样,会说脏话。
傅奕珩继续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该明白的就全明白了,不该明白的经历过一些事儿也不得不明白。学校为什么禁止早恋,为什么性向不能摆到台面上,为什么学生非得穿丑了吧唧的校服留丑了吧唧的发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真要拉出来讨论,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服众。只能这么跟你讲吧,这都是我们跟社会博弈后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当然了,你这会儿肯定也觉得所有的妥协都是错的,是没有气节的,是懦弱不堪的,但我作为老师的身份,就必须得提醒你,有些妥协是必须的,是成熟理智的选择,是你活在这个环境里不能越界的规则。懂吧?”
傅老师很少一口气跟人说这么多虚头巴脑还挺玄乎的东西,这些东西你可以说它是成年人为了自圆其说编出来的歪理谬论,也可以说它是提炼于普世价值观的处世哲学。
说到底,傅奕珩是想借此敲打一下魏同学,让他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收。
几年后再看,这算是傅奕珩第一次回应魏燃,以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在刚刚答应魏燃可以在他家住两天的前提下。给了一颗枣,甜的,再扇一巴掌,苦也就不显得那么苦了,倒也挺符合傅老师的作风。
魏燃显然也明白了,他在路灯下抿紧嘴唇,沉默地攥起拳头。
傅奕珩没等他给出反馈,就先一步走了。
作为过来人,好歹多浸染了十年的油盐,他很清楚,这种事儿得当事人自个儿慢慢消化,旁人指望不上,说多了说透了反而还容易适得其反。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逆反心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晚上周傲约了去体育馆打网球,傅奕珩惦记着因为前男友的事儿还欠这小子一顿饭,所以欣然赴约,还揣上了全部的信.用卡,因为知道按周傲的脾气,有人请客买单?那必须往贵了往死里搞。
没办法,他自己跟个散金童子似的经常被人这么整,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整人的机会,报复心理就被激发了。
打网球是个不那么激烈但也挺累人的体力活儿,几场下来,胜负也就半斤和八两的区别,周傲撂了拍子不干了,坐地上汗涔涔地喘气:“不是,我说,你一个穷教书的,体力,体力保持得这么,这么好干什么?你的学生都指望,指望你上山打老虎呢?”
“我这会儿还饿着肚子,不然能发挥得更好。”傅奕珩挥了挥拍子,带起的风直往周傲脸上吹,他也喘,岁数摆在那儿,但没周傲那么夸张,“倒是你,这几年吃洋菜喝洋酒的,肌肉都给整虚了吧?持久力断崖式下跌啊兄弟。”
“继续扇风,别停,可把我热死了。”周傲扯了扯领口,疯狂灌水的同时翻了个白眼,“说什么持久力,搞得好像你见识过似的。”
话有点过,傅奕珩没接,拿拍子怼了他一下。
“不是,老傅,要不咱俩凑合呗?”周傲腿一蹬,从地上呲溜一下跳起来,骚劲儿上来了挡也挡不住,翻网过来,“怎么说也知根知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傅奕珩拿毛巾慢悠悠地擦汗,笑了:“别浪了,咱俩型号不对付。”
“啧,型号算什么啊,我周大少忍辱负重,为爱做零也不是不可以。啧啧,传出去还怪浪漫的。”周傲冲他抛了个媚眼,抛完自个儿也觉得骚,撑着额头偷乐,“妈的,我怎么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