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燃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沉默地坐着。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反而都站着。
吴爱材本来打算无视傅奕珩的眼神暗示,三两句安抚一下,就尽快结束这次荒唐的校园嫁祸事件,然后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
但傅奕珩的眼神实在过于紧迫盯人,火烧火燎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兜头盖下来,吴主任脑门儿都出了汗。同事这么些年,他还算了解六班这位班主任的脾气。
别看傅老师平时好说好话,一团软乎乎的白面似的,轻易不发火,整个高三年级部数他最亲切随和。但知道的人都明白,这都是因为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没必要急赤白脸地上纲上线,搞得颜面上不好看。要是真有哪个二愣子就这么以为他任君揉扁搓圆,那回头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话又说回来,没两把刷子,学校也不敢让他当班主任管理班级,否则那些看人下菜的小兔崽子,谁都上来怼几句踩两脚,还不得拽上天与日月肩并肩?
这会儿傅老师气场全开,吴爱材不得不折腰赔不是:“那什么,魏燃同学。”
魏燃一直盯着自家老师,这会儿才拨冗转了转眼珠,朝他看过来,一副“我很不爽你,有屁快放放完赶紧解散”的样子。
吴爱材哭笑不得,但认错态度还算良好:“今天是我跟柳老师一时不察,犯了糊涂,没把整件事分析透彻就匆忙定罪,误会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真诚地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魏燃侧着脑袋没说话,貌似是扯了扯嘴角,但弧度太浅可以忽略不计。
吴主任再接再厉:“这样,为了补偿你,你有什么诉求完全可以跟我说,我能帮上忙一定帮!包括你如果想让章漪承担相应的后果……”
“不用了。”魏燃起身打断他,面上既没有沉冤昭雪后的欣慰,也没有对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自己的行为面露愤懑,只是淡淡地招呼傅奕珩,“老师我们走吧。”
傅奕珩似乎也没想到魏燃就这么算了,面上闪过诧异,点点头:“哦,你先走吧,我待会儿出去。”
魏燃于是就先走了。
“这孩子,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人走了,吴爱材悻悻地把屁股重新黏回椅子上,疲惫地敲敲肩颈。
“你想象中的他该是什么样儿?”傅奕珩有点手欠地糟践起桌上摆着的仙人掌,往外一根一根拔刺儿。
“不是,他怎么能那么冷静呢?事不关己一样的。”吴主任很费解地戳太阳穴,“好歹也辩驳两句嘛。一般人被误会了不都得跳脚吗?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我没做,我是清白的,急了就是骂人,也能理解啊。”
“他可能觉得嚷嚷了也没人信他。白白浪费力气。”
“话不能这么说。起码他要是努力解释了,我说不定会存疑,不能那么笃定他犯了事儿。”
“悲观吧。”
“什么?”
“我说他骨子里可能有点悲观。”傅奕珩拔刺不成反被刺儿扎了,缩回手,研究扎进指腹皮肤里的淡黄色小毛刺,“成长过程中,家庭环境或社会因素导致的性格原因。自负与自卑矛盾并存,极度敏感,警觉,戒备心重,对周围人抱有强烈的敌对心理和不信任感,处理事情的态度也偏向于消极被动。”
他分析完,吴爱材张着嘴巴愣了会儿,忍不住翻白眼反驳:“不是,你说的这孩子是魏燃?往前我抓他抽烟翘课,从鼻孔里往你脸上喷烟的时候,他看起来可一点儿不消极,又拽又横的。”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傅老师调皮了,“你就随耳这么一听,计较什么?”
“那你这随口瞎编的能力也挺杰出,我差点就信了。”吴爱材拍开某斯文败类祸害仙人掌的爪子,“还有,他看起来像是特别大方的人吗?”
“嗯,据我所知,比较抠。”不知道想到什么,傅奕珩卷了卷嘴角。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那丫头了呢?我在他这个年纪,不说别的,爱憎分明,有仇必报。”吴主任略得意地拢了拢身上的小羊皮夹克衫,“年轻人这样才正常。哎,不是,你说——”
吴爱材的动作顿了顿,蹭地直起腰,无端猜测道:“他该不会表面儿上装不介意,私下寻仇吧?这可要不得啊!”
“应该不会。”傅奕珩划拉手机,打开学校论坛里的一个帖子,眸色黯了黯,“谁知道呢?俩孩子之间说不定有什么小秘密,我们大人很难去介入。对了,吴主任,帮忙联系一下信息综合科,学校论坛里乌烟瘴气的,该集中清理一下了。”
出了教导处的那栋楼,天已经完全黑了,微凉的晚风裹着湿气,吹在脸上湿漉漉的。
没走出两步,傅奕珩就认出石狮子旁边蹲着的黑色身影,身影的脚下,是半新不旧干瘪瘪的背包。
那人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光听脚步声就能认出他来,拎起包就飞快地蹿到跟前,怂眉耷眼的,跟他肩并肩走上校园的林荫道。
“去哪儿?”魏燃问。
“回家。”傅奕珩撩了他一眼,“你这俩天不打工,给我滚回去上晚自习。”
“哦。”魏燃垂着脑袋,脚步拖沓,“晚自习你不来班上转转吗?”
“不了,今天轮到英语老师值班。”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路,快到停车场了,魏燃没再迈脚,唤了句:“傅老师。”
“嗯?”傅奕珩双手插在裤兜里,埋着头走路,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