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介意,我就是看这口子挺深的。”傅奕珩环视四周,看到那张用简易行军床代替的病床,以及上面潮湿脏乱的床单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万一要是感染了……”
“怕感染,浇点酒精就行了。”大夫嘟囔着,拿棉花浸满医用酒精,就这么不知轻重地往血糊糊的伤口上一拍。
看着都疼!
傅奕珩支棱着手,缓缓抹了一把脸,牙根儿泛酸。
魏燃被激得差点跳起来,低低咒骂一声,压着粗哑的嗓子抱怨:“瘸叔,泼酒精之前能不能提前吱一声儿?”
“先疼着,疼习惯了就麻痹了,待会儿好缝针。”
大夫拍拍他脑袋,转身去隔壁房间拿绷带一类的医疗东西。
傅奕珩这才发现这人腿脚不灵便,左脚以畸形的角度向外弯曲着,走路不能正常使劲儿。
“小儿麻痹的后遗症。”魏燃捂着颈子龇牙咧嘴做了一通鬼脸,凑近了小声说,“我跟你一样,头一回看是挺不舒服的,看多了就不觉得怪了。”
傅奕珩转过眼低头正视他,也没第一时间问事发缘由,反而先征询他的意见:“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看这里不太靠谱。”
“不用,瘸叔挺靠谱的。”魏燃果断拒绝了,疼出来的汗水犹如一层保鲜膜覆在他脸上,一滴滴汇聚到下巴尖上,随着说话的动作掉落在裤子上,“但凡有哪里磕着碰着,我们都来找他,诚信收费,价格惠民,反正就这点皮外伤,怎么搞也治不死人,放心。”
“简直胡闹。”傅奕珩听了这话就来气,转身就出了门。
瘸叔拿着一只类似订书机的东西出来了,奇怪地瞅了眼那个夺门而出的背影:“咦,你们老师出来露个面,话都没说上两句,这就走了?也太不爱岗敬业了。”
“啊。可能是气着了吧。”魏燃褐色的眸子里划过失落,他搔搔鼻子,结果发现手上全是血,愣了一下,扭头问瘸叔,“我脸上是不是特脏?”
“嗯,土啊血啊糊了一脸,跟门口那脏兮兮小花猫似的。”瘸叔把订书机搁魏燃眼前晃了晃,“缝合线没了,今儿就拿这个凑合吧。”
“行。”魏燃没在意,点点头,“轻点儿就成。”
“小鬼,打架的时候你倒是让人家轻点儿啊。上我这儿就甭矫情了,该怎么下手还是得怎么下手。记得别喊出声儿啊,丢人不说,扰民,别害我被投诉。”
“嘁,您什么时候见我叫唤过?”
魏燃笑了声,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上上下下的口袋里摸遍了都没摸着打火机,寻思着可能是打架的时候掉在哪了,加上瘸叔也禁止别人在他这破诊所里抽烟,所以没法儿,只能就这么干嚼起烟蒂。
烟草苦涩的香味在舌尖弥漫开。
下第一颗钉子之前,傅老师又闷着头,去而复返了。
“老师?”魏燃那双黯淡的眼睛隐在脏污的发间,瞬间就燃烧了起来,亮得瘆人:“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哪有这个时候扔下学生不管的老师?”傅奕珩出去一趟,回来手里就多了包湿纸巾,他坐到魏燃身边,伸手把魏燃嘴里叼着的烟强制性抽出来,再抽出湿纸巾,对折之后二话不说就往魏燃脸上招呼。
魏燃没躲,后面瘸叔正按着他肩膀给他钉钉子,躲也没处躲。
但他怕脸上的血和泥脏了傅奕珩的手,所以他尽量偏过脸庞。
偏也偏不过,散发着薄荷味清凉香气的纸巾追着他跑,别扭地转了几回头之后,魏燃索性放弃了,乖乖任由傅老师帮着擦脸。
擦完脸,换张纸,接着擦手。
钉子活生生钉入皮肉的痛感到底有多剧烈?魏燃真不太清楚,他这会儿咬着牙,努力在口腔内搜刮润.滑的津.液,试图保持清醒的头脑来感知疼痛,可这根本是无用功,他的痛感忽然就退化了。像是打了一剂最强效力的麻醉针,他陷入一种狂热的迷幻状态,全身瘫痪,只剩上肢末梢还保留着明显的触感。
换而言之,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
傅奕珩正托着他的手,为他拭去一切脏污。
眉头依然是隆起的,嘴唇依然是抿着的,也依然是那副气鼓鼓不想多废话的冷淡模样,动作间却极细致,极温柔,像是捧着什么脆弱的易碎品。
某种无声的电磁波在这亲密的肌肤接触中缓缓向外发散,四肢百骸里,每一粒细胞都在为之震颤。
魏燃不敢动,作为接受好意的那一方,他应该说点什么来致谢,他是伤了脖子,又没伤着手,完全可以抢过纸巾自己来擦。但出于某种隐晦的原因,他就是没动,按着一颗漂浮在半空中的心脏,胆怯也放纵地享受着对方给予的善意与温柔。
魏燃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的父母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注定了他的基因里有些无法刨除的负面因素。他本性贪婪,最喜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占有欲也强得可怕,他害怕他一动,就会控制不住暴露本性,反过来攥紧那只干净温暖的手,禁锢在掌心里,不许它擅自撤走。
不行,他不止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这样,这样会把傅老师吓跑。
他应该学学那些在街头流浪的花猫,遇到好心人大发慈悲,装得乖一些,再乖一些,收起獠牙和锋利的爪子,主动示弱,拿出最无害的一面,晒出软乎乎的肚皮撒娇卖萌,只有这样,好心人才会慷慨解囊,给它们打开美味的猫罐头。
窗外的城市正在演奏属于它的乐章:车流声、霓虹灯细微的滋啦电流声、地铁经过时的大地震颤和人类活动的噪声,犹如蚁冢里永无休止的忙碌奔走,单调无趣,又安稳得犹如温暖的被窝。
“啊,疼。”魏燃冷不丁嚷嚷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