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平常,魏燃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出来扔垃圾,顺便躲个懒,倚在门口背风的地方抽根烟,边抽边仰着脖子朝夜空慢悠悠地吐烟圈。
傅奕珩是有点喜欢看魏燃抽烟的,慵懒,沉郁,劲劲儿的。
虽然就对方的小小年纪而言,这副抽烟的姿势未免也太过娴熟,比起老烟枪也不遑多让,但扛不住有些人的气质天生就跟烟草极搭,指间夹根烟的形象也完全找不出任何的违和感。
试想这样一个少年,单亲家庭,母亲罹患精神疾病,教养缺失,素质堪忧,自小混迹于社会边缘,过早体验过这个世界的善与恶,硬着头皮与贫穷博弈的同时,还要以一副柔软的心肠兼顾家人,在他长大的过程中,遭受过多少白眼,又经历过多少罪恶的诱惑?
花花世界,苦中作乐,区区烟草,不过是最不入流的一针安慰剂。
这孩子能长成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清清白白,能明是非,识好歹,辩黑白,只有些类似于爱撒谎爱抽烟的小毛病,已经很不容易。
其他的,还能苛求什么呢?
慢慢教就好了,慢慢来。傅奕珩这么想。
手表上的时针与分针呈直角,九点整,魏燃还没出来扔垃圾。
又等了一刻钟,傅奕珩直接从车上下来,迈开长腿,长驱直入地走进网吧。网吧里环视一周,都是些连坐开黑的小年轻,遍寻不见魏燃的身影,傅奕珩心头不由地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薅住另一名值夜班的网管,问魏燃怎么没来上班,后者说魏燃临时请了假,有点急事要处理。
一个在校学生能有什么紧急事件需要处理?
傅奕珩掏出手机,先是给魏燃发了条微信,如石沉大海,对方没理。
走回车上之后,他又拨打魏燃的手机,也是无人应答。
直到第五遍,才打通了。
异常疲惫沙哑、不耐烦的一声“喂”,令傅奕珩的心沉回了远处。
他难掩焦虑,急切询问:“你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
“傅奕珩?”对方按下接听键时显然没注意看联系人,这会儿听到声音还挺讶异,懵了一阵才回答:“我在打工啊。找我有事儿?”
一阵怒火在胸膛翻涌。
“魏燃,我们约定好了的,不准对我撒谎。”
傅奕珩的声音如同裹挟了尖锐的冰棱,顺着信号发射出去:“我现在就在网吧门口。”
谎言被毫不费力地拆穿,魏燃沉吟一声。
傅奕珩敏感地捕捉到他倒吸凉气的声音,眉头一沉,追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能不能先别这么多问题,我这会儿脑袋破了,回答不过来。”魏燃疼得话音都在颤,还有心思打趣他,“傅老师,你是不是特关心我?比普通同学多那么一点点的关心。”
“没有。我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傅奕珩冷漠地驳斥,听说他脑袋破了,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登时烧得更猛了,他大力地踩了一脚油门,沃尔沃的发动机发出一声咆哮,往柏油马路上快速驶去。
“你又跟谁打架了?”
“什么叫又?”魏燃嘶嘶地笑,“我早洗心革面了,真的,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回是人家非凑上来找茬,真还不是我主动的……”
傅奕珩按了按喇叭打断他:“具体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魏燃给了个地址,傅奕珩跟着导航一路开过去,发现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小诊所,窝在老旧的居民楼里,外面很随意地挂了个红十字,简陋到让人严重质疑它有没有合法的行医执照。
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至门口,往里一探,屋里有个看不出资历的赤脚大夫,看上去明明不过四十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他身上套着件破旧泛黄的白大褂,佝偻着腰,正低着头处理魏燃后颈上的伤口,颤巍巍地用镊子往外挑玻璃渣。
魏燃垂着脑袋,余光瞥见有人杵在门口,吃力地抬起胳膊挥手:“傅老师你来啦。”
傅奕珩站着没动,也没抬手擦拭鼻尖上渗出的热汗,他抿着唇调整呼吸,蹙着眉头检视魏燃全身上下。
就这兔崽子此时的状态而言,实在是让人没心情保持礼貌的微笑。
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上课时的那件,几个小时不见就皱得像是刚从超强马力的甩干机里拎出来的,泥灰混杂着半干的血渍在布料上结了一层硬质的壳,里面衬衣的扣子也不见踪影,袒露着大半的胸膛。头发凌乱,嘴角渗血,可想而知,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魏燃被医生压低了头颅,看不清傅奕珩的神情,只能看到一双光亮如新的棕色皮鞋慢慢走进视野,然后双头平齐,优雅地停在跟前。
魏燃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
“医生,我是这孩子的班主任。”彬彬有礼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伤得严重吗?需不需要转去大医院?”
后颈上那个伤口看着像是被碎酒瓶子的玻璃渣划拉出来的,就在衣领竖起刚好能遮住的部位,足足裂了有五公分长,血肉翻出来,边缘还扎着碎玻璃片,看着尤为瘆人。
赤脚大夫不满的目光透过模糊厚重的眼镜扫过来,没好气地道:“去什么大医院,这点小伤到哪儿不都是那么治?我这儿还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