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辨认出其中的五张脸,他百分百转身就走,顺手还报个警。不幸的是,他要找的人全在里面,包括402宿舍的四个倒霉学生,包括那个微信里说他很忙的日料店服务生。
合着就是忙着打架?
“都停手!”
他张开双臂,憋足气力,吼出一嗓子。
没人听他的。
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刘颖超屈起他的肱二头肌勒着一人的脖子,边勒边恶狠狠地敲那人的脑袋,跟敲木鱼似的:“叫爸爸!叫不叫,叫不叫,叫不叫……”
傅奕珩听见自己耳朵里的血管在奋力搏动,太气了,以至于面无表情。
为人师表,他想,每个学生都是独特的个体。
可这也太他妈独特了,独特到他很想现在就把这二缺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奇葩玩意儿世纪瑰宝。
这时候,围观的群众突然集体倒抽一口凉气,嘶嘶声中夹杂着胆小女生的尖叫。
“啊——”
只见魏燃骑在黄盛远身上,眸底跳动着灼亮的烈火,他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宛如来自胸腔的低频轰鸣,他把身体弓成蓄势待发的弧度,一手捏着黄盛远的下颌,迫使他张大血糊糊的嘴,一手拿着一根被拦腰折断的拖把杆儿,满是木刺的一端正对着那个腥臭的孔洞。
“燃哥你他妈疯了?”
木杆落下,戳了个空,黄盛远拼尽全力侧过头,木杆钉入了他脑侧的地板,他听到木板摩擦的吱嘎声,知道杆子贯穿了木板。
他不得不把木板想象成他的后脑勺,并激起一身后怕的冷汗,因为如果晚上一秒,杆子穿过的就不是地板,而是他的口腔、他的颅骨、他的头皮。
脑浆迸溅,血肉模糊,五彩斑斓。
他头皮发紧,发达的想象能力逼得他不断尝试挪动自己的四肢,蹬腿,翻滚,或者蜷成一团,怎么样都好,但身上的少年将他压制得死死的,一点机会都不留。
然后他看到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那是冷血爬虫类的眼睛,属于杀人犯的眼睛。
突兀的绝望和后悔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膀胱。
魏燃将拖把杆缓慢地拔了出来,再一次聚焦对准。
“我操了,魏燃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刘颖超扔开怀中被他敲肿的脑袋,着急忙慌地想要赶上前,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他被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的脚绊了个狗吃屎,姿势跟方才那位哥们如出一辙。
魏燃紧咬牙根,感觉臼齿的凹凸表面,他的五官像是蒙了一层雾,周遭的一切都被隔离开,安详和平静在此刻俘获了他,耳畔奏起一首只有他才能听到也只有他才能理解的咏叹调。
抛下吧。
歌词抑扬顿挫,恢弘哀婉,带着一股悲凉的宿命感。
抛下所有,远走高飞;抛下所有,永堕黑暗;无需与本性抗衡,无需跟命运斗争,本该如此,早该如此,你生来如此。
抛下吧。
握着木杆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舔到某种尝起来有清甜金属味的液体,又舔了舔嘴唇内侧,从喉间逼出一声呜咽,没人听到他说了句什么。
这时,身边湿冷的空气出现流动迹象,一只苍白透明,冰凉如水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嘘……”有人在耳边发出白噪音,试图镇静他的神经,“告诉我,你不会是真的想杀了他吧?”
眼皮被这阵轻声细语激起细小的痉挛,濡湿的眼睫如同颤动的蝉翼缓缓上抬,魏燃落进一双黑沉的眸子,里面注满了无声的——
关切,担忧,或者宽容……
等等一切关于美好的形容词。
魏燃闭了闭眼,又睁开,咏叹调的最后一个音符落进空空如也的胃袋,他想起自己忙得一整天没进食。
“你还年轻,不至于。”那人离他很近,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说话,他说,“不至于,松手。”
魏燃怔怔地看着他,胸膛仍剧烈起伏。片刻后,眼睛里的偏执和狂热逐渐褪去,他垂下头颅。略一松劲,半截拖把杆就从他手中被夺走,被甩得远远的,顺着楼梯滚下去。
丁零当啷,一如他此时不稳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