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那边质问她为什么还不把林未眠带回去。佳期沉吟着,她母亲已经又开了腔:“谢佳期,你别又想拿工作说事,搪塞我。我是再清楚不过你,重要的都处理完了,其他的远程作业也不是不行——就算你爸那个老顽固让你们讨厌,你这样带着她在那么远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对得起我么?”佳期心中愧疚,却也没办法吐露实情,只含混应承了,说过两天就回去了,今天和公司同事聚餐,就当欢送会。
顾婕听了这话,却又喜欢起来,说了几句话来宽她的心,“这就对了,你们回来,你爸爸我来说服他。早些回来,啊?”等她挂了电话,坐在她身后晒太阳的谢沐冷哼了一声:“一丘之貉。”顾婕也冷笑了一回:“成语不错。”谢沐看看夫人,再次哼道:“本来吗,你们沆瀣一气,这个家反正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顾婕看他一眼,拍拍他肩,“你不说谢佳期既是你长子又是你长女吗,长子都要娶媳妇的,小眠这孩子还不错吧,你当年那样对人家,她可记仇了没有?不还救你一条老命吗?谢沐,我劝你差不多得了。你这种行径,放到电视剧里,都是万人唾骂的大反派。”谢沐摇头:“有我在一日,那姓林的丫头休想进我谢家的门——除非我死。”顾婕笑眯眯地:“哦,那我们离婚。”谢沐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愣,问道:“你说什么?”顾婕重复了一遍。谢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声调都变了,战战兢兢问:“你就不怕我气得发病?离婚?”顾婕还是笑眯眯:“你发嘛,发一个我看。”谢沐不则声了,良久才说:“我不要离婚。”
佳期挂了电话,本想继续看林未眠的流浪日记,车却在这时候停了,负责开车的小孙扭头说:“谢总,到了。”
林未眠哼哧哼哧地爬着石阶。真是活见鬼。没见过这么没创意的团建活动好吧。爬山?农家乐?一起去K歌都比这想象力丰富。谢佳期她们公司的企业文化不行,太老气沉沉了。一点不懂得与时俱进,搞搞创新多么好。当然了,她在这里抱怨实在是没什么立场可言,没人请她来。
这天早晨,佳期把手机和网络都还给她了,让她在病房里玩游戏也行,写作也成,和以前的同学煲电话粥也好,愿意复习一下功课就更妙,回头再补偿她这一天的“独守空闺”。当时她一脸默认的神色,佳期确认“有问题么林未眠”时,她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表示懒得与她说话。佳期便放心地离去了。然而等谢佳期前脚一出门,她后脚就换了一身装备,戴着口罩悄悄地潜了出去。
出来像是换了一片天。先拐道去看了看名伶,发现小子过得挺滋润,更肥了,见了面扑上来哇啦哇啦述说一大通,说他每天都想去看她,但是谢佳期基本上都在那里,他找不着时间。这已经是夏末时节了,屋子里飘着寥寥几个小鬼,她随便捞了一两个,和他们请教,佳期她们公司团建在哪里。事先她问过杨小姐来的,然而杨小姐虽然是一位和善的房客,更是一位忠诚的员工,对于谢佳期这大bos的吩咐还是十分遵从的,半个字也没有和林未眠透露。简直岂有此理!谢佳期以为,她不带她玩,她就玩不成了么,呵,女人。她偏去。
她的打算,她不但要来,还要拍许多照片,到时候回去给谢佳期看,气得她脸色铁青。
直至来了,才知道佳期完全是为她好。
这爬山向来也不是她的强项,更何况迩来她又将自己“闲置”了这么长一段时日,气色是养得好了,皮肤状态登峰造极,吹弹可破的,可是运动机能简直退化到废物等级。到了半山腰以后,每爬十来级,就要扶着侧边的围栏稍微休息一下,喘口气再往上攀。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看那沿途云蒸霞蔚的风景?照片自然也是顾不上拍了。
到了上边,佳期她们公司团队远远地传来笑语声,林未眠就不忿起来,她这里啃面包喝白水,谢佳期在那里吃香喝辣的,气死人啦。然而过了会儿,有个最近聊得蛮熟络的鬼飘过来,一人一鬼攀谈了会儿,才知道谢佳期今天也并不是完全地享福。
佳期当时从车上下来,一看那陡峭的青石板铺就的登山楼梯,就黑了脸。她是从一个青年企业家会议现场赶过来的,身上完全不是休闲的打扮,最要命的就是脚上一双高跟鞋。若换在平时,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是最近,要么就忙着和眼前林未眠本人打交道,要么就忙着和过去那七年日记里的林未眠打交道,实在无暇他顾。
小孙也发现了这个情况,觉得自己失职了,没有提前与谢总汇报好这团建内容,因而局促地说:“谢总,要不,我去给您买双鞋?”
佳期又不是那种在生活小事上对下属颐指气使的上司,因而只是默默笑了笑,说了声“没关系”,踏着高跟鞋就开始登山了。大部队在半山腰等着她,大家会和好了,一起登到接近山顶的一个度假山庄,从城市的快节奏逃离,在那里感受一下乡村生活的惬意。
林未眠听完鬼的陈述,本该幸灾乐祸的她,此时却垮了脸,完全笑不出来。心里一点也不痛快。佳期的脚该多么疼啊。她本来也就不喜欢穿高跟鞋。工作场合没有办法吧。不是说谢佳期默守陈规,这些约定俗成的事,她不是没有勇气去挑战它,只是她不愿给合作的人添麻烦,让他们多想。
这次团建还算是成功的。大家一起采摘新鲜蔬菜,一起做饭,就着农家饭菜,大家都聊得很尽兴。饭后的余兴节目是唱歌。杨淇正坐在同事们中间起哄要小谢总来一首,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起身到外边接起:“喂。”听电话那头的人一说话,杨淇变色,朝小谢总看一眼,款款从屋檐下走了出来,她问:“你在哪里?”
杨淇的方向感幸而极好,她取径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分花拂柳,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叫滴翠亭的地方,进去却见里头坐的人是几个组团出来旅游的,再极目望去,只见女房东身穿一件黑底细绿条纹的小翻领T恤衫,配着条藏蓝的休闲长裤,蓬松的长发编成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乖得像是个出来郊游的高中女生。她坐在吊桥对过的一个长条青石凳上,正朝自己这方向招手呢。
林未眠等杨淇过来,把脚上簇新的白球鞋脱下,放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郑重地交给她,捋了捋额发,笑嘻嘻地说:“帮我给她。我们都是三十六码的脚。”
杨淇有点迟疑,看看她两只脚上的蓝白条纹的五趾袜,慢慢问:“那,你自己呢?”
林未眠将两腿往上一缩,盘在一起,打坐似的,仰起脸朝她笑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军绿色帆布包,“我还带着一双备用的鞋子,不用担心。还有啊,千万不要告诉她我来了,她会被我气死的。我等一下自己回去。杨小姐帮我保密。”说完双手合十,做一个拜托拜托的动作。
杨淇唔了一声:“那我怎么和谢总说呢?这鞋的来历?”
林未眠说:“你就说你带了一双备用的,怕鞋子磨坏了,这是一双新的球鞋。”
杨淇看看她,点了点头,说声好吧,再看看她旁边放着的面包和矿泉水,啧了一声:“林小姐,你还是跟我……”
“不不不。”林未眠狂摆双手,“我就不惹她生气了。”
送走了杨小姐,她看着这满山绿意盎然的风景,继续吃她的面包。可是,等她花半小时慢吞吞地把午餐吃完,却真实地泛起了忧愁。这待会儿怎么下去啊。头顶的天渐渐变了,本来就很勉强的一点太阳光早不见了踪迹,密布的乌云仿佛触手可及似的。且有了轰隆隆的响雷。
真是绝了,搞团队活动也不挑个天气好点的日子。她翻开手机看一眼,倒是也不能冤枉办事的人。天气预报它就说今天是个艳阳天。
她想,怎么办啊,没鞋子已经是很惨了,不要再弄成个落汤鸡才好。正踟蹰着,忽然一个人影一晃,她冷不防倒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谢佳期来了。她换上了她的白球鞋。
看来杨小姐再一次出卖了她。她不由得轻声抱怨:“杨淇真过分。”
佳期冷冷地说:“不是她。”
林未眠真尴尬。佳期一脸寒冰,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她怵了,瑟缩一下:“佳期。”
佳期默了半分钟,随即却俯下身来,深深吻在她的嘴唇上。
佳期背着她下山的时候,林未眠两手两脚都将她裹紧了,眼睛也舍不得离开她,她真的心满意足了。说来也奇怪,天气居然又转晴了。先前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汇集而来的乌云,眼下同样不知去了哪里。淡金色的夏秋之交的阳光洒在她和她的身上,林未眠觉得自己浑身的筋骨都懒洋洋的,她将头伏在佳期肩上。到了半山腰,她问:“累不累?”
佳期没则声。
她心想果然,她重了好多,佳期肯定累坏了。她决定闭嘴。
山风飒飒地吹着。
过了会儿,谢佳期又说话了:“小眠。”
林未眠嗯了一声。
佳期说:“结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