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觉得脸有些疼,她翻身跳下马背时腿还软了一下,幸而侍女先她一步下马,这时候便及时伸手拉了一把,小郡主便直接跌入了她的怀中。柔嘉有一瞬间感觉怪怪的,但她生来尊贵,身边从不缺伺候的人,再加上侍女同为女子,她便也没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其实骑马奔逃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但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柔嘉还是脸色发白腿脚发软,比起另一边同样被宴黎护着跑了一路的温梓然多有不如。此刻靠在侍女身上,她也不想动了,便直接问道:“这胡人说了什么,怎么一直盯着我的马瞧?”
不止胡人,事实上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金马身上。不过金马本马却是全不在意的,它依然昂首挺胸的站着,在众人的注视下,淡金色泛着流光的尾巴还轻轻晃了晃,一副悠闲又无辜的模样。
宴黎眨了眨眼睛,思忖过后实话实说道:“他说你这马是天马。”
柔嘉闻言顿时一愣,目光下意识的再次落在了金马身上。她是喜欢这匹马,也是觉得这匹马漂亮得惊为天“马”,但真有人这么执着的称呼这马为天马,甚至于因此来追杀她,柔嘉的心情就颇为复杂了。一时间,她看着金马的目光堪称又爱又恨。
少年心性,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都在那句“天马”上,倒是忘了这句话是在何等情形下出口的。但宴黎记得,不比柔嘉的又爱又恨,他对金马是又惊又疑,想了想,先将匕首一挥,抹了那胡人的脖子。
胡人的惨叫声惊醒了众人,他们齐齐回头看来,却见宴黎已经将匕首在那胡人身上擦了擦,然后抬头冷静的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走了。”
少年们愣愣的,虽然在边城不可能不接触战争,但真要说起杀人来,今日还是第一回。之前情势危急,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去想杀人的感受,他们只是拼了命为自己也为同伴挣扎出一条生路而已。到此时,尘埃落定,众人也都恢复了冷静,再看宴黎轻描淡写的抹了那胡人的脖子,霎时间便有了不同的感觉。
有人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偷偷咽了口唾沫,看着宴黎的目光中畏惧更甚。
宴黎却似全无察觉般,他将匕首收回了鞘中,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手帕来,仔仔细细的将手中沾染的鲜血擦干净了,这才伸手去拉一旁温梓然的手:“走,我们去断崖看看。”
没有人拒绝,包括高大山在内的几个少年都相当听话,却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得太近。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宴老大果然很凶残啊……”
细碎的声音被山风吹散,依稀传入了宴黎的耳中。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之前抹人脖子时都不见一丝颤抖的手,此刻却不自觉的收紧了些。被他牵着的姑娘由此被惊动,却在下一刻用更重的力道回握了回去,两人牵着的手便更紧了些,好似拥有了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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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之上地势陡峭,再骑马奔驰是不行的,一行人只得牵着马慢慢走。等他们终于爬到那可以看见城中情形的断崖时,头顶的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清晨出门,晌午遇袭,一直奔逃到现在几乎滴水未进,众人疲惫之余更是饥肠辘辘。
宴黎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温梓然,小姑娘的模样是难得的狼狈。虽然这一路都有宴黎护持,可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她依旧是出了满头的汗,秀气的脸颊也被晒得通红,几缕秀发凌乱的贴在脸颊边,看着让人无端就有几分心疼。
终于,一直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宴黎抬手抹了把汗,开口说道:“先休息一下吧,一刻钟之后我们再走。都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断崖上什么都没有。”
几个少年言听计从,再加上少年心性不知愁,闻言皆是眼睛一亮疲累顿消,欢呼一声栓了马就冲进了附近的山林里——山中多瑰宝,这又不是冬季万物枯败的时节,想在山里寻些野果甚至于猎些野味都不是什么难事。再不济,这附近还有一处山泉流经,去取点水回来喝也是好的。
宴黎没有跟着他们去,他带着温梓然寻了块山石坐下,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竟是摸出了个桃子来。这是早晨在桃林里摘的,只不过后来柔嘉恰巧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不过可惜,现在那把匕首沾了血,是用不上了,于是略一犹豫后,还是准备去山泉那边洗桃子。
柔嘉的目光已经黏在了宴黎手中的桃子上,她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可是看着宴黎远去的背影也知道,这桃子她是没份了。这时她才想起逃亡途中那辆跑丢的马车,也不知道车夫有没有逃出生天,不过那车上可还备着不少吃食呢……
这样想着,小郡主的肚子应景的“咕噜噜”响了一声。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柔嘉顿时羞红了一张脸,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四下扫着,就怕这一声丢脸的腹鸣被人听见了。
自是有人听见的,事实上还留在原地的几个人都听见了。温梓然耳力上佳却很有分寸,乖乖坐在那里,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只当自己没听见。侍卫也不好意思看过来,便将目光别开了。只有那个侍女,竟是毫不避讳的说道:“奴婢去替郡主寻些吃的回来。”
柔嘉的脸更红了,一旁的侍卫闻言忙道:“我去吧,你守着郡主。”
侍卫转身踏入了山林中,与此同时宴黎也很快就回来了。他拿着洗好的桃子,还用新砍的竹筒装了两竹筒水回来,桃子自然是给了温梓然,水却分了柔嘉一筒。
柔嘉咕噜噜的喝着水,看着对面要将桃子分着吃的温梓然和宴黎,心里酸溜溜的都顾不上饿了。洁白的贝齿不自觉的咬着竹筒的边缘,小郡主心不在焉的想些有的没的,却听到耳边侍女忽然道:“郡主,晏家这位小将军,看着似乎有些奇怪。”
这侍女自然不是普通的侍女。柔嘉身边不缺人伺候,可是她身为燕王长女被皇帝爱屋及乌,盛宠之下嫉妒的人不知凡几。柔嘉因此吃过亏后,燕王就在她身边安排了许多人保护。这侍女也是其中之一,她生得柔弱不起眼,却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为人更是机敏非常,帮过柔嘉许多。
小郡主对于这贴身之人自是信任的,闻言收回目光看了侍女一眼,却仍旧有些漫不经心道:“哪里奇怪了?那家伙不就那样,冷冰冰的,可就喜欢黏在梓然身边。”
侍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之前那个胡人。宴小将军明明问过对方为何寇边,可那人只说了‘天马’,之后小将军就什么都没问就把人杀了。他就不想知道胡人来了多少,如今边城又是什么情形吗?”
柔嘉闻言这才郑重了些,不过想到之前宴黎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发凉。她想了想之前的事,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一旁正悠闲吃草的金马身上,轻声道:“你是说这金马有问题,还是胡人南下是为了这匹马?!”话虽说出口,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侍女没再说什么,可柔嘉也不傻,便不由得深想起来——这马据说是胡商卖给宴黎的,之后她父王巡边,宴将军便将马献给了她父王。按照柔嘉这些日子对宴黎的了解,属于他的东西他定是要据理力争的,没道理刚到手的马就这么送出去。除非其中有什么猫腻……
这样想着,柔嘉再看宴黎时,目光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对于敏锐的人来说,旁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是有感觉的,宴黎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柔嘉的目光变化。他手中还拿着温梓然硬要分给他的半个桃子,回头看了过去,对上柔嘉的目光清冷慑人。
柔嘉第一次因为宴黎的目光退避了,却听见温梓然的声音温温柔柔响起:“郡主若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出口吧,我与阿兄当直言。”
这话一出口,便似将在场的人分作了两派,而她与宴黎天然便在一派。不过比起这个,更让柔嘉在意的是温梓然话中的深意——这看似普通的邻家小姑娘似乎知道些什么,而且听她语气,竟似还能替宴黎做主……所以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两人间瞎参合吗?
小郡主的思维跑偏了一下,然后便将目光移向了宴黎。
宴黎微抿着唇没说什么,因为关于金马的消息,最初确实是温梓然告诉他的。现在温梓然要把故事告诉别人,他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也自觉温梓然不会害他。更何况现在“故事”似乎开始应验了,有些事柔嘉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见着宴黎没有反对,柔嘉心情更加复杂,她第一次郑重的将目光移向温梓然,问道:“关于这匹金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们又到底知道些什么?”
温梓然已料到她会这样问,便将当日与宴黎说过的故事简单与柔嘉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些只是传闻罢了,真假与否尚未可知,信不信也由郡主自行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