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念及此,温梓然心中都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她与阿兄唯一的牵扯就这么断了,喜的是一切还未开始便有无尽可能。若是阿娘没有嫁给宴将军,若是她和宴黎不是兄妹,是不是就可以……
不不不,他是名门之后,是陛下最为看重的年轻将领,还破了胡人王庭立下不世之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她却只是个人人看不起,什么都做不好的瞎子,又怎么配得上他?
扶在海棠树上的手略微用力了些,也正在此时,小院的院门被推开了。
秦云书提着几包药回来了,一进院门就看见温梓然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站在海棠树下。此时正值四月,海棠花开,有粉红的花瓣被风刮落,飘飘扬扬落在了少女白色裙摆墨色长发上,点缀了一抹红,却是为她苍白的容颜平添了一抹艳色。
温梓然其实是个美人,哪怕尚未及笄,尚显稚嫩的容貌已能窥见来日风华。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夸她生得好的,然而在下一刻知道她目盲之后,所有的夸赞又都成了可惜——可惜美玉有瑕,那样的一张美人脸却配了一双无神的眸子,于是再好的风华也都打了折扣。
秦云书也觉惋惜,然而此刻见着温梓然站在院中,她却是顾不得欣赏女儿容色,急急忙忙走上前去:“梓然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身子刚好,不能出来吹风的。”
温梓然回头,容貌姣好的小脸苍白消瘦。不仅是脸上消瘦,事实上病了这几日后,她整个人都消瘦得厉害,往日里合身的长裙穿在身上也空了许多。被院中清风一吹,那单薄的身体裹在飘扬的长裙中,直似要凭风而去一般,让人看得无端心惊。
“阿娘,我没事,就是在房中待得久了有些闷,才想出来透透气。”温梓然浅浅笑着,那笑容与秦云书温婉的笑有七分相似,只是那温婉之中又多了三分秦云书没有的执拗。她说完,又回头摸了摸身边的海棠树:“而且海棠花开了,我也想出来看看。”
秦云书无奈,上前拉了女儿往房中走:“海棠花会开很久,等你身体好了再来看也不迟。”
温梓然并不反抗,乖乖的任由母亲牵着回房。只是母女俩刚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走到房门口,忽然便听到紧闭的院门被敲响了。
秦云书有些奇怪,她与女儿已经在这边城住了一年了,却未与什么人相交熟识,寻常这院门可是没人敲的。不过小院临街,她倒不怕有歹人强入,于是听那敲门声久不停歇便对女儿道:“梓然你先回房,阿娘去看看是什么人敲门。”
温梓然点头答应了,却又在秦云书转身离开时悄悄捏住了衣袖。
第0章温妹妹
温梓然的母亲秦云书其实是书香门第之后,可惜一场天灾家道中落,外祖和外祖母也双双离世。幸而后来遇上了她爹,她爹虽只是个猎户,却也凭着一身本事护着她娘在那场天灾之中活了下来。后来她娘便嫁给了她爹,又有了她,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却也和美安乐。
若一切就这般平淡的过下去,温梓然不会出现在边城,也不会认识宴黎,更不会有自戕与重生。
事实上温父在温梓然五岁那年便被强征入伍了,而后八载光阴不见回转。直到温梓然十三岁那年,孤儿寡母在乡间备受欺凌,兼之温梓然美貌而目盲,引得不少人动了歪心思,母女二人在家乡终于过不下去了。秦云书只得咬牙带着温梓然北上,来了这边城寻夫。
母女俩在边城寻了一年,却始终没有寻见温父,就在盘缠用尽几近末路时,将军府的人寻来了。原来温父当年入伍后便凭着一副好身手崭露头角,几年下来终于立功做了校尉,可惜一场战事全军覆没,他也为救主将而死,而那主将正是宴黎的父亲,宴擎宴将军……
此时母女俩来边关寻人已有一年,温梓然听着突然被敲响的院门,顿时猜到了来人多半便是将军府的亲兵——因为之前那场战役全军覆没,温父又只是一个校尉,他的名字除了宴将军几乎无人记得,所以母女二人打听不到消息,足足耽搁了一年,宴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她们。
温梓然想到了宴将军,想到了将军府,自然也就想到了宴黎,于是脚下生根没有回房。
秦云书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女儿向来听话,她也就放心的过去打开了院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几个穿着军装的亲兵,见着秦云书开门便客气的问道:“请问夫人是温良温校尉的家人吗?”
温良正是温父的大名,秦云书这一年间几乎跑遍了所有军营,却都没有打听到他半点消息。此刻骤然听见有人提起温良的名字,秦云书顿时满脸惊喜的问道:“正是。敢问几位军爷,可是认识我家夫君?”
几个亲兵对视一眼,却没有回答秦云书的话,反倒是客气的道:“我等是宴将军麾下亲卫,此来是奉将军之命,接夫人过府一叙的。”
宴擎是这边城的主将,秦云书在边城待了一年自是听过他的大名,只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般的大人物有所牵连,一时间有些惶恐不安——她也是个聪明人,先是听到这些人称呼温良为校尉,后来又避而不提,最后竟还得宴将军接见,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云书有些迟疑,迟迟未曾答话,最后却是听到女儿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娘,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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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一起坐上了前去将军府的马车,秦云书仍旧有些不安,抓着温梓然的手心神不宁:“梓然,我总觉得这一趟过去没有好事。”
温梓然反倒平静许多,她早已知晓了结果,自然不会再次失态。当下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抚道:“没关系的阿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更何况宴将军要见您,您难道还能不见吗?”
自是不能的,前世秦云书纠结踌躇许久,最后也还是去见了宴擎。
秦云书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些什么。
这边城并不很大,从母女俩租住的小院到将军府,也不过半刻钟就到了。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秦云书先一步下了马车,又转身扶着女儿一起下了车。
在亲兵的引路下,母女俩一同踏入了威严肃穆的将军府。
温梓然是被秦云书牵着走的,自温梓然失明之后,每到了新地方皆是如此。但让秦云书意外的是自从踏入了将军府大门,女儿的步伐便大胆从容了许多,就好像她早就来过这地方,也早在这条路上走过许多回,并不担心踏错或者冲撞。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秦云书心中正是忐忑难安,到底没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些许小事上,只略微疑惑了下,便又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母女俩跟着亲兵进了府,竟也没有等候,直接便被领到了正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