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已酉时,按例来说,此时以安应陪着我一同去那醉香楼。先前临近出门时,一个青年背着一个妇人匆匆上门,那位妇人突发恶疾,腹痛难忍,以安便留下诊治那妇人去了。
我抱着长琴慢悠悠地走在街头,这张琴虽然不重,但落到我这个病秧子手里,便重千斤万两。因着体弱多病的缘故,我这副身子瘦弱得厉害,脸色又白无血色,加之我戴着一张半脸素色面具,许多人初见我时被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
走到桐子街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忙地回过身来,但见一位年轻公子。一袭黑裳多有风姿,风度翩翩这四字用在他身上毫不为过。美中不足的便是他那乌黑的头发中夹杂着一些白,长发半绾半垂,八分黑两分白,宛如墨玉带雪,却也另生一抹气韵。
俊俏颜,铜色肤,剑眉下的双眸尤为深邃。虽然只是刹那间,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眼眸里闪过的那丝猝不及防的惊愕。
我猜他应是被我这副模样吓着了,我有些恼,心想这是他自己非要找吓,怪不得我。我转身欲走,他忙道:“请留步。”
我不由地增了一分力,将琴抱得更紧了。那位公子的目光又变了,由惊愕变成急切。他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着喉咙,迟迟说不出口。
我心暗道:戏耍我么?眼眶上那两道细长的浓眉皱成一团。那位公子醒神忙道:“敢问公子,是何名姓?”
真乃破天荒,这么久以来,他是主动问及我名姓之人。见我片刻不言,他又朝我告礼:“方才唐突了公子,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唐突算不上,倒是吓了我一跳。心里想想便罢,自然未能出口。那位公子道:“我有一位旧友,他亦喜欢抚琴,且有一琴与公子手里这琴十分相似。我那位旧友的身形也与公子的身形相仿,方才远远见着便错将公子认成了我的旧友,实在抱歉。”
与我的身形相仿,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康健的人。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公子的嗓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的确。
我的嗓子坏了,声音嘶哑又难听。在外边我常常不说话,就老老实实地当个哑巴,若吓着别人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他面上诧异之色愈多,凝眸盯我,似想将我这个人的里里外外看个明白。我面皮薄,自然受不住他那炙热的目光,脸蹭蹭变红,见我垂了眼眸,他这才将那炙热的目光移到我手中的长琴上:“我可以看看公子手里的这张琴么?”
略微迟疑,方才将琴递与他。他抱琴顺弦摸下,琴弦看毕又翻看琴的背面,看他那动作似想在我这琴上翻出些什么。然,我这琴面无画无诗也无字,只一面白。默了片刻,他将琴送还,道了声:“多谢。”
他似还有话要说,挣扎了半晌后还是和先前一般,望着我沉默了。这人真是奇怪,我收回眸光,抱琴继续前往那醉香楼。
醉香楼,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风月场所,而我则是一名琴师。说是琴师,实为一个闲人。红粉佳人处留我一个男子为琴师着实少见,少见归少见,这到底还是有。
醉香楼的当家为柳半烟,乃一痴情女子。她对我兄长代以安有情,而我则是凭着这层关系入了这醉红楼。来此的大多为万州风流的公子哥,偶尔会听我抚上一两曲。
携琴方至醉香楼后门口,那小厮六儿就前来迎我,替我拿过长琴:“以秋公子,今日怎的一个人来了?以安公子为何陪你一起来?”
“以安留家诊治病人了。”我努力提高声音,使六儿能听见我的应答声。来醉香楼里抚琴已经快一年了,我开口对六儿说话,也是几个月前的事儿。
六儿笑着领我进门:“公子快进来,外面热,待你歇凉快之后再出去弹。”
柳半烟罩着我,是因为爱慕以安。六儿待我好,也是因着以安的关系。昨年六儿生重病,城里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幸得以安几夜救治,他才捡回一条命。以安无求于他,他便将那份恩情全部报与了我,我又干巴巴地捡了个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