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沉池道,“石河村。”
石河村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村,村子规模很大,常住的人口却非常少,成年男性基本都被征去做了壮丁,因着天色渐暗的缘故,灵山的车队便停留在此休憩,又因为有诸多马车需要停放,所以最后便借宿在了村中最大山庄,平庄里。
虽唤作庄,但这庄里其实也没有几个人住,加之年久失修,无人打理,从外形来看颇有几分闹鬼的意味。衣白雪将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便将慕容千抱到腿上,从怀中拈出片糖糕递给他,“今夜你同哥哥睡一张铺子,若想起夜便唤哥哥一声,莫要乱跑。”
慕容千早在三岁时便与衣白雪分了床,起因便是衣白雪睡相不大好,喜欢将腿脚架到他人肚子上,小时的慕容千不经压,常在半夜被沉醒,又舍不得唤醒熟睡的雪哥哥,一来二去便憔悴了不少,经衣白雪多次逼问才告知真相,从那以后奈何慕容千再想黏着衣白雪睡,衣白雪也坚持要分床。
这一习惯持续了四年,未曾因风餐露宿而改变,今次突然要求同睡,当真稀奇的很,慕容千朝衣白雪投去疑惑的目光,衣白雪便道,“车队中混有奸细,你与我同睡,若是发生些意外,哥哥也能护着你。”
花沉池将银针依次排列好放回布包,再将布包卷起放入广袖,闻言淡淡道,“你带着这拖油瓶,若遇上万一,他跑不得,你也跑不得。”
话是实话,慕容千却仍觉得刺耳,衣白雪无奈地笑了笑,“打小便捎带着,也只有我能护着他,护不住也得护。”
花沉池对此却很不赞同,“若遇危难一同赴死才是真的荒唐。”
话音刚落,慕容千便指着花沉池的鼻子骂道,“虽然你当初救了我,可你这人当真讨嫌得很,若是你那帮师兄弟落难,我才不信你会袖手旁观!你这幅苦瓜脸一看便是打小没人疼没人爱!你就是瞧不得我与雪哥哥好!”
衣白雪将慕容千脑袋一拍,作势便向花沉池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还望长老别见怪。”
花沉池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不以为意,“他只说对了一半。我确是打小无人疼爱,所以觉得兄友弟恭很是可笑,若将我那帮师兄弟的性命与药宗前程放在一块,我自然会选择后者。成王者须得顾全大局,意气用事必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这是打三人照面来花沉池说话最多的一次,却是句句冷漠,字字无情,慕容千气不过,还想再做辩解,衣白雪却拦住了他,将他搂在怀中好生安抚。花沉池自也不会同一个八岁孩童计较,饮了几口茶,便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卧榻上。
衣白雪所处的这间屋子有两张卧榻,当中以花鸟屏风隔开,花沉池睡在一侧,衣白雪便带着慕容千睡在另一侧,互不相扰,舒坦的很。如此安排实有三方打算,一则花沉池对衣白雪心存顾忌,亲自看守,二则花沉池同衣白雪二人同在,若食髓教来袭也安稳些,更能护得慕容千周全,三则花沉池的屋子是所有屋中最好的一间,睡起来也更舒坦。
将缘由同慕容千交代了一番,慕容千心中才不那么别扭,否则要他同那木头脸睡在一间房中,简直比睡在石滩上还要硌得慌。衣白雪将二人肩头的棉被掖好,又叮嘱了慕容千一番,这才合上双眸,慕容千虽嘴上答应,实则一直未有入睡,待得衣白雪那处传来浅而平稳的呼吸声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躺在床上看了会房梁,脑海中又莫名浮起白日里雪哥哥那几声断断续续的喘息,思绪更是混乱,连手都不敢往衣白雪那处放,翻来覆去好一会,最终还是坐起身来,将右手边的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灌入,让他的思绪消散了些。窗外头是一间偌大的院落,院落中央栽了棵树,虽分不清品种,但看大小应有百年寿数,树下有一口井,井口盖了个竹匾,一切都很稀疏平常,甚至连条放哨的大黄狗都没有。他躺下翻了个身,想着明天还要赶路,便也准备睡了。
可躺下还未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山中野兽拨弄草丛,正藏在其中对猎物虎视眈眈,他不大放心,便又坐起。动静是打院子中传来的,极小极微弱,却在寂静的夜色中被放大数倍,终是没能逃过慕容千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又将窗户打开了些,发现井口的竹匾被风刮到了地上。
今夜的风有这么大吗?
正思衬着,余光却瞥见井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在疯狂地舞动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借力的物事。慕容千确然吓了一跳,但多年来跟随衣白雪四处游历的经验造就了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心智,他生生制住了叫喊的冲动,等了一会,果然等来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