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轻尘是柳师父救回来的,当时他被打渔的船夫发现昏迷在城外的桃泽之畔,身染风寒,高烧不退,又身无分文,渔夫正打算放任他自生自灭,却恰好被难得出一趟门的柳师父撞见,柳师父本也伶仃过活,见他可怜,将他收留门下,从此一病一小二人相依为命,一过便是十年。
如今衣轻尘已是二十四岁年纪,本是大好年华,身子却在那次高烧失忆后变得异常孱弱,一点力气活都做不得,但胜在腿脚勤快,脑瓜伶俐,虽然做不得木匠活计继承不了师父衣钵,送货的事仪却尽数落在了他的肩上,偶尔也能接接各家店铺的跑腿委托挣点外快,却仍是弥补不了柳师父治腿的药钱。
用柳师父自己的话来说,这两条腿早年受过重伤,如今只要一遇严寒风雨,便会痛苦难忍,恨不得用锯子将这双包袱生生割了,或是引颈自尽一了百了,若非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当真早早便赴了黄泉。
只是这执念究竟为何,柳师父却一直闭口不谈。
衣轻尘也是心疼这双腿心疼得紧,只要有空便会帮之敲敲捶捶,按摩活血,或是省吃俭用偷偷买上一副上好膏药孝敬师父他老人家。
可无奈渭城药铺这十年来皆由求生堂一家独大,就因为求生堂的黄老板是从天下第一医术圣地灵山药宗学成归来的弟子,只凭借这个名头,便笼络了渭城中的大半住户,虽然药材定价奇高,开出的药方疗效却也没的说,如此一来旁的药铺若想与之竞争,只能不停调低药价,一来二去,全都关门大吉了。
可偏生柳师父的双腿恶疾需要膏药缓解,高昂药价便成了一老一少二人肩上的重负,衣轻尘也想过无数种稳定购入膏药的途径,却都一一夭折于水涨船高的价格,至最后,购买膏药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变作了一月一次,到如今只有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弄够了钱,才能偶尔买回一副。
衣轻尘很清楚,膏药虽能缓解痛楚,若无法长久使用,效果便是微乎其微,可纵然无用,自己也不可能因此断了柳师父的药物开销,可若长期购买,又注定会负债累累。
诸般无奈横亘眼前,衣轻尘翻不过这座高山,便不得不剑走偏锋,每每前往药铺送货之际,便会顺手顺走几株需要的药草,也好在衣轻尘手脚麻利、头脑机灵,如此偷了数年,竟是一次都未失手被捉。
这一次他盯上的是几株叶片有些打卷儿的活血草,这草价钱不贵,顾名思义活血效用极强,却不可久放,上个月便进到了店里,却因为店中有价格更高的活血药材而被淡忘,眼下已经快要枯死了,黄老板才敢如此大方地将其同另一些廉价药草混在一块放在晾架上翻晒。
衣轻尘如约来到求生堂送锦匣,一进门便注意到了这些被遗忘的活血草们,心下当即谱起了计划,一面攀在柜台与黄老板讨价还价,一面等候着下手时机的到来。
“无需多言,五十金我都能去京城镂心堂买紫檀花梨木的锦匣了,要我说这二十金都是看在老主顾的面上多给的。”黄老板将一个装满银钱的锦囊丢到衣轻尘面前,面上虽然和和气气,眼中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轻蔑,“柳师父雕的是好,可他大小只是个木匠,没有店铺没有名头,又怎能卖到和镂心堂大师一个价钱?”
衣轻尘将锦囊打开数了数,摇头道,“名头虽比不上镂心堂,手艺却早在他们之上,否则黄老板家大业大如厮,也不会屡屡委身来我这等小作坊下单不是?二十金确实少了些,但是......”
在黄老板疑惑地目光中,背着双手在晾晒架旁来来去去走了几遭,停在活血草所在的晾晒架前,指尖捏起一朵白菊,叹道,“上好的杭菊啊......”衣袖自竹匾上拂过,再回到柜台时,掌心中已躺了一大抔白菊。
衣轻尘脸上堆满笑意,一双眉眼弯作月牙拱桥,看得一旁的五夫人愣了神。
他审度着黄老板面上神情,将菊花撒在锦囊旁,客气道,“区区几朵野菊,相信黄老板还是送得起的?”说着便看向五夫人的方向,趁着黄老板低头数菊花个头的空档,轻轻浅浅地勾起唇角,递去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虽他也不清楚为何要这般笑,可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他愿意这般笑,女人们似乎便会倒戈向他这边,经过多年锤炼沉淀,倒也成了对付黄老板的一个不错的杀手锏。
五夫人瞧见了这一笑,目光不敢与衣轻尘直接接触,却又忍不住瞥来两眼。
衣轻尘轻轻地笑了两声,将菊花捏在指尖,倚在柜台上调笑道,“五夫人姿容绝世,黄老板倒是好福气,不知打算何时举办婚宴?届时衣某人定要替师父送来最好的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