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女潮儿十五岁时,释迦玉便正式下了聘,为越天河迎娶了这位年轻的夫人。
潮儿生得白白胖胖,性子十分单纯温良,虽是平民渔家出身,却因家中教养得好,武艺与女红都颇有造诣,只是有时会显得有些迟钝傻气,于主母而言还是差了些气度。
不过越家庄也不需要一个多么雷厉风行的主母,一切都有儿子打理,他的夫人只要他中意便好。
打理完两人的婚事后,释迦玉便在某日将这对年轻夫妻唤来,道:“如今天河已长大成人,娶妻立业,我这尘世中最后一桩夙愿亦已得偿,也是时候与你二人辞别了。”
越天河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道:“爹,您的意思是……”
“此生我命数已尽,今晚将于山中精舍内坐化。日后虽然再没有爹长伴左右,但只要你们夫妻同心,凡事皆可迎刃而解。”
越天河听罢双膝一颤,扑通跪了下来。
刚入门的越夫人也随夫君跪在了公爹面前,却不似他那般冷静,哭着便道:“妾身这般才刚过门,还未来得及给您老人家尽孝,何苦执意先走一步!”
越天河亦是流下泪来,想说些什么来挽留,却也深知不过是徒劳。释迦玉见他们悲痛如斯,便安慰道:“却也不必太过感伤。我只是此世已了,尚且还有来生,今晚便会为自己念上一段往生轮回咒来;你我亲缘未尽,来世或许还可重逢。”
说着便又嘱咐了几句,傍晚时分在庄中梳洗沐浴了一番,安然踏入后山一处风雅精舍,最后望了这越家山一眼后,便含笑在他二人面前关上了禅门。
“……爹!”
三年后,越夫人被诊出喜脉,待到次年开春时节,越家庄少主越鸣溪便呱呱坠地。
而后又十六年,越鸣溪被竹间派逐出师门,在幽篁山脚下邂逅了一个方从睡梦中醒来不久,下山去江州寻访故人的岫宁寺艳僧。
……
……
……
“便也就是这么回事。”释迦玉说着便叹了口气,好似也对自己的境遇很是无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了那瞠目结舌的竹间派掌门一眼,拱手道,“先前我记忆尚未囫囵时,少年心性多有得罪,还望施掌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我以往的荒唐言行。”
施明甫已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也只是不迭地点头,眼见着释迦玉又把目光投向彻莲,两人便同时沉默了下来。
他隐约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有古怪,像是有些剑拔弩张,却也有些说不出的旖旎,终是在这无言的相对中渐渐变得冰冷下来,被释迦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释迦玉看着眼前仍似在恍惚的彻莲,低声笑道:
“当年我坐化前还在想着,转生后我兴许会投胎在俗世人家做一辈子闲散逍遥的少爷,与你的缘分也就当真到此为止了;谁知两世兜兜转转,我头一个动情的人都是你。”
说罢又微眯起双眼,意味深长道:“其实先前我不说,你也应当隐约察觉出了才是。”
“……”彻莲避开了他的眼神,将内心所有波澜尽数掩盖在平静的面色之下,红唇微微嗫嚅着,过了许久也只是道,“你是……什么时候完全想起来的?”
“却也难说,”释迦玉道,“幼时便模模糊糊地有些记忆,整日在庄中哭闹不休,着实教爹娘担心得紧。后来七岁那年梵儿专程来了一趟,施法将我上一世的记忆全部抹除,这才侥幸教我得了个还算无忧的童年。遇上你之后便时不时能想起一些;完全记起,却是我二人身在幻境中的时候了。”
说罢不再去看彻莲表情,径自走到了高思远身前,微蹙着眉质问道:
“高思远,我明明在信中写明要你将那夺相书交予莲儿,为何你却违背我的意愿,甚至摹写我的字迹伪造出书信来,鼓动众人意图加害于他?”
高思远恍若未闻,只是痴望着他,好似在看自己半生的迷恋。
释迦玉心头一动,依稀从这苍老的眉目间看到了当年那个恭顺懦弱的少年身影,心中有些慨然,又似有些悲悯。“……罢了,此事既已过去,我也不便再提。”他言简意赅地重申道,“且将那下卷书拿出来吧。”
高思远这才回过神来,强撑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子坐起,吁了口气便道:
“当年我与家父为了不负重托,将这夺相密法藏在了世间最为隐秘的地处,我现下……便拿给您……”
说罢用那仅剩的一臂拾起掉落在青石地面的弯刀,反手一挽,竟狠狠地朝自己的胸膛剖去。
彻莲眼睁睁看着他破开自己的心口,自血肉模糊的胸腔中抽出一卷漆黑的卷轴,毕恭毕敬地捧在枯槁的掌心中,望着释迦玉颤声道:
“还请……迦玉法师过目。”
痴念
十四岁那年高思远第一次见到迦玉法师。
彼时那人不过是个以艳名著称的风流和尚,他爹高崇却是切切实实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人物,刀法奇绝又正义凛然,说是那个年代的武林第一人也不为过;然而他这般纤尘不染的江湖正道,却与那亦正亦邪的迦玉法师做了一生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