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觉和尚也不知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预感从何而来,只是又朝越鸣溪看了看,斟酌着道:“这少年……似有邪性。”
空梵失笑道:“何止是邪性。”
想了想又道:“罢了,尔等不必关心。”
眼看沧海居内半数以上打头阵的豪杰都已成了彻莲的剑下亡魂,余下的人是逃也不是,战也不是,又见那凛然剑意已经逼到了眼前,感受到死亡在喉间的威胁,有些年轻的竟已吓尿了裤子。
“……师弟,躲在廊后袖手旁观了如此之久,若是再不上前做英雄,我可就要像五十年前血洗菩风寺一样,血洗这明镜山庄了。”
彻莲说罢看向一自廊后蹒跚而来的身影,收回悬在那一干年轻侠士颈间的剑,眼见他们屁滚尿流地躲向菩风弟子身后,这才与来人对上了双眼。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眼前的彻海似乎又较昨日苍老了许多,凝望着他的浑浊眼眸满是凄怆,将那些惊魂未定的年轻侠士挡在身后,颤声道:“师兄,你若是恨我,这条不值一提的老命拿去便罢,只莫要为难这些施主。”
众人见醒尘上人虽然沧桑瘦弱,这话却说得很是浑厚有力,立在彻莲身前稳稳地并无半分惧意,不由得对他更是感激景仰。积年的恨意袭上头来,彻莲一手扼住彻海的喉头,拎到自己面前冷笑道:
“老畜生,你当我真信你的鬼话么?”
说着便当真朝他胸前击去,出手之快令众人咂舌,眼看就要震断醒尘上人的心脉;然而醒尘上人神色一凛,并未坐以待毙,同样迅猛地出手挡住彻莲的攻势,两人当即跃上沧海居笼罩着阴霾的屋檐,极其狠烈地缠斗起来。
这一场缠斗不同于越鸣溪先前观看的任何一场,两人都曾是制霸武林的宗师级人物,一来一往身形快得如同星驰电走,根本看不清招式,只能隐约觉察出大美人应对得并不轻松;毕竟曾在岫宁山中沉睡四十年,经脉余僵未除,面对的又是当今佛门泰斗,断然不可能赢得轻易。
然而他毕竟有突破第六层的夺相密法加持,体态年轻敏捷,自是比垂垂老矣的醒尘上人耳聪目明,几个回合下来终究还是占得了上风,见眼前的老和尚已然面露疲态,心中陡然升起狠意,扣住他的脉门便意图下手。
“大美人!”越鸣溪远远地唤了一声。
彻莲这才如梦初醒,欲予彻海最后一击的手掌堪堪收回,改为制住他的咽喉,指间骨节咯咯作响的同时,低头对那始终站在池间假石边的一袭身影道:
“高思远,方才这些人的下场你应是已瞧得分明,我姑且最后赏你一个生还的机会;交出妄喜夺相书下卷及迦玉法师的真正书信,否则休怪我今日拿明镜山庄来血祭。”
石炉
偌大的骥灵洲乌云滚滚,黑窒的阴风中掺杂着浓郁的血腥之气,为数不多的岫宁弟子踏在死状各异的尸体间,个个单手立掌垂眸而立,妖冶的美貌俱是透着清灵的禅意,仿佛与这场屠戮毫不相干。
沧海居早被各大门派与明镜山庄的若干精将包围了起来,此时那矮矮的墙头后却寂静无声,衬得这处溅满血影的庭院愈发悚然可怖。
见彻莲一双猩红妖目朝自己直直扎来,高思远从假石后缓步踱出,灰白的发丝在冷风中微微颤动着,一夜之间爬满褶皱的脸庞深陷在浓云的阴影里,堆满了晦暗不明的情绪。
事已至此,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侠士早已面色惨白,而在这庭院四处隐迹潜踪的其他人也都惊骇至极,纵观整座明镜山庄,已再无人敢为高思远卖命。
见高思远仍是默然不语,彻莲将那老和尚扔下屋檐,提剑指着趔趄扶稳师父的众菩风弟子,先前的煞气已渐渐消散在微腥的风中,道:
“如何?高庄主,这些人性命如何,可就看您的了。”
阴云中已隐有细小的雨滴簌簌砸下,高思远分明感到身后有无数双恐惧怨忿的眼睛正盯在自己的脊背上。这些资历尚轻的年轻侠士毕竟生在相对平和的年代,谁曾料想到这传闻中的妖刹竟恐怖如斯?
生死关头,立威与财宝都已被抛诸脑后,只恨高思远偏来诱他们入局,若他这般还不识趣,硬要他们拼了性命来与这妖僧相斗,怕是大多数贪生怕死的凡夫俗子便会就此倒戈。
“……好。”
不知过了多久,高思远朝彻莲深一俯首,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还请纯溪上人随高某前往密庄一叙。”
见彻莲扬起眉,慢慢放下手中的剑,深压在镜山岛的浓云也似有淡去的迹象,众人吁了口气,眼见彻莲跃下屋檐,抬脚像是要朝高思远走去,却又在中途停住了脚步。
他顿了一下,自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瓶,扬手开了顶头的布塞递到高思远面前,缓缓道:
“如此甚好。只是高庄主毕竟对贫僧出言不逊在先,实在无法放心,还请高庄主与诸位豪侠将此毒/药服下,待贫僧顺利讨回夺相书及师父笔信后,自会拿出解药。”
察觉到先前还松懈下来的众人再度紧张起来,彻莲笑了笑,又补充道:“此乃我岫宁寺秘制蜈蚣丸,一粒服下后,两个时辰内若无解药,便会痛如万蚁噬心,化作一具黄泉乌骨了。”
众人听罢自是苦不堪言,知是这妖僧机警,不肯给这狡猾如狐的高庄主半点暗算自己的机会,心中纵然已将其千刀万剐,却也别无他法,眼睁睁看着高思远微颤着手接了,囫囵服下一粒,又将玉瓶递与身后的人,这才道:
“高某已依言服下,愿为纯溪上人带路;只是在此之前,明镜山庄还有一不情之请。”
他环视一周,上前俯首道:“高某深知自己此番不仁不义,已是连累了诸多英雄豪杰,若留这些侥幸保全性命的大侠与贵刹在此等候,怕将心中有恙,还请上人暂且将各位岫宁寺师父遣离明镜山庄,以免教他们骇怕。”
闻言,岫宁弟子神色各异,淡淡扫了那些仍躲在菩风弟子身后的年轻侠士一眼,发觉他们果真已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空梵微微拧眉,隐约觉得其中有诈,刚想出言拒绝,却见彻莲转身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去吧,便是没有你们,我也断然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两个时辰后若我还未下山,你们再上来替这些亡命之徒超度,尚不算太迟。”
见他说得笃定,加之深信师兄的身手不会轻易教他们暗算了去,空梵也只好悻悻携了余下的岫宁弟子,又看了越鸣溪一眼,极其利落地率领众僧撤出沧海居,这般便暂且到山下等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