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晴朗的初晨,风温气爽,鸟雀唧啾。
昔年的长生阁,如今的清绝居内熏了松枝香,淡淡清气将苦涩的药味冲淡了些许。只是这清绝居的主人,今日也仍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床帐被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掀开,云长流在床沿上坐下。温枫手中托着药盘站在教主身后。
关无绝双眼合拢睡得很沉,他肌肤冰白,像是一点将消未消的残霜。墨黑长发散在枕上,胸口的起伏浅得若有若无。
云长流取了软枕,缓慢地将关无绝身后垫高了,转身自温枫处端过来药碗。小银勺舀了一点,仔细地送入昏睡之人的口中。
四方护法无知无觉,虽然云长流已经足够仔细,药汁却仍是只能喂入小半,褐色汤液成一线自唇角缓缓流出来,被温枫默默俯身拿帕子擦去了。
云长流神色不动,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喂药的动作更加小心了些许。
温枫将头垂得更低,捏着帕子的手指发青。虽说这几日下来,这般情景早已算是司空见惯,可无论如何……看着还是难受。
若是关无绝醒着,他大约又会羞恼,会觉得丢脸,会气自己给教主添麻烦,会怕自己没用的样子给教主看到。
可是,他醒不过来。
二次穿心取血本就是必死之局,云孤雁散了一身功力,乃至耗尽阳寿,也不过勉强护下关无绝一丝生机罢了。
这还是在生死间几番挣扎,才抢下来的生机。也正是因为太过危险,老教主甚至都不敢在关无绝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告诉云长流,是怕倘若护法熬不过去,得了希望又破灭的打击会真把儿子逼疯了。
如今倒是暂时无有生命之危,可关无绝却一直昏迷着,除了还有气儿之外,和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会不会醒。
而每多过一天,苏醒的希望就少一分。
关木衍曾言:
“若是这个春天过去,人还醒不过来,怕是……”
怕是什么,百药长老并未说出口,可是有谁听不明白?
——怕是,这人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如今眼见着春季已然过去大半,仍是没有动静。云长流早数日前便派人将那间木屋修缮翻新,桃林也种了回来,一桩一件全都是旧日模样,只要护法醒来就能看见开得最烂漫的桃花。
可关无绝却醒不过来。
……本来猛灌几大口就能喝干的一碗药,硬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喂进去。云长流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温枫手上的托盘中,又换了另一个白瓷小碗在手,最后自托盘中捻出一块软绵来。
关无绝又回到了要靠大量的药吊命的日子。
药很苦,云长流很心疼。他记得小时候阿苦天天喝完药就同他撒娇讨糖吃,笑起来时眸子乌黑晶亮,最好看。
……这本该是极美好的旧忆,可如今他每每想起来心就如被绞碎了一样疼。
云长流不知道,那个敢称他“你”而非“您”的阿苦,那个敢要求他“永远宠着我顺着我”的阿苦,那个敢命令他“不许心念着别的女人”的阿苦……还能不能找得回来了。
其实哪怕暂时回不来也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性,再好好儿疼着他。五年,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总有一天能把那人的性子养回来。
可是一切的前提,还是要关无绝肯醒过来。护法如今这样子昏迷不醒,又不可能给他喂糖喂蜜饯,想怎样弥补宠爱都是不可能的。
于是每次喂过药后,云长流总是亲手调些糖水,拿软绵蘸上少许,仔细地将昏迷之人的口舌濡湿一遍。
“……他怕苦的。”
温枫又心疼又无奈,小声劝道:“您也真是……人都昏着,哪能尝出什么苦来呢。”
云长流摇头不语。
他想:万一真能尝出来呢?
最后,教主俯下身,微微阖眸,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关无绝冰冷的唇。
……他只是怕无绝嫌这人世间太苦,再不肯醒过来了。
待云长流抱着关无绝扶他在枕上躺好,再直起身,回首却见关木衍已经站在门口了。长老的视线乍一与云长流的相汇,就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不尴不尬地叫了声:“教主。”
云长流轻轻点头致意,把碗往温枫那边一放,就自个儿走了出去。
这么多天过去,他自是知道了关木衍为救无绝两次向万慈山庄传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