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早就觉出来了,初见时战场上赶他走他不走,养心殿里拔剑杀人踩爆了刘万钧的头,身为阴鬼敢和一众门主堂主辩驳……
分明就是个本性无法无天的,还成日在他这个教主面前卑微地压着性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直到听得那句:
“等他真看见我废了的样子……他就不要我了。”
那低弱的叹息传至屋外,就像一根细针生生刺入肉里,叫云长流心口抑制不住地抽痛了一下。
教主伫在屋外有些发蒙,他想象着一门之隔后关无绝说出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黯然神情,竟一时失了推门的力气。
云长流忽然觉得,关无绝对他的情感似乎不太对劲。
也不知是该说过于热忱赤诚还是过于依恋柔顺,反正绝不会是寻常江湖势力中下属该对教主所有的情感。
然而教主此前虽也有所意识,却一直未曾过分在意,反倒对这人多几分怜惜。毕竟关无绝阴鬼出身,心态与常人定然不可能一样。哪怕做了护法后,他这半年也是成天只知道腥风血雨里奔波,该享的乐半点都没享过,只剩下吃苦受伤了。
这哪里有半点尊贵的四方护法的样子……
分明还是把自己当个阴鬼。
可直到这个时候,云长流才开始隐隐生疑,总觉得关无绝的这份忠诚与普通阴鬼也有所不同——似乎,他并非忠于“烛阴教主”这层地位,而是忠于“云长流”这个人本身似的。
教主就心里沉重地暗想:这家伙莫不是又犯病,在心里暗自把他认成主子了吧。
……不是阴鬼效忠于烛阴教主,而是影子死士效忠于此生唯一的主子。
如果是,那就麻烦了。有的人收影子死士会一收就几十人,可云长流一个都不想要。
他既然不想要,但凡觉察了这种苗头,本应立刻疏远冷落他,亦或是以言语警醒,叫护法莫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才叫快刀斩乱麻。
可当教主真推门进去时,说出口的却是:本座要你的。
不仅如此,还好言好语地劝着人治病。软的不行又换硬的,甚至拿身份压人,强硬地喂了药下去才罢休。
……这也亏得如今关无绝心态里卑微的成分还多些,远比日后好吓唬。但凡云长流态度稍强硬一点,最多再威胁几句,他就不敢真逆着教主的意思来了。
就这样,被迫养伤治病的日子,就在关无绝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开始了。
可云长流仍旧放心不下他这位恨不得天天找死的关护法。教主说到做到,竟真的从此每天都要往清绝居去一趟,盯着关无绝养伤喝药,也不觉得厌烦,持续了一个多月都未间断。
直到深秋时节,教里出了事。信堂那边出了个大纰漏,差点被外头的人将息风城的机密给套过去。堂主赵拓并其副手李承远一同辞职谢罪。云长流焦头烂额地忙活了一整天,连午膳晚膳都顾不上用,到了深夜才算是把这漏子填的七七八八。
那时教主早已经累得不行,回养心殿直接就睡下了。到了四更时分,忽然惊醒,在床上心神恍惚地坐了许久,想起来今儿没去看护法。
夜深人静中,云长流不知怎么越来越慌。他明明还困倦得厉害,却再也睡不下去,随手扯了件衣袍罩上就往外走。
等云长流独自走到清绝居外,抬头看了眼秋夜里悬着的稀疏星点,忽而觉得荒唐至极。
这个时辰,关无绝早就该睡了。
那他过来是想干什么?
教主怅然若失地站住,一身白袍掩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他正欲转身回去,忽然漆黑安静的清绝居窗边一响。
那窗子竟被人推开了,红袍护法一只手扶着窗棂惊愕地望过来,“教主!?”
关无绝唤了这么一声,慌忙就要出门前来拜见,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云长流止住了,“慢着。”
关无绝只好转回窗边来。他正欲问教主怎的这么晚了过来,没想到云长流忽然把脸一冷,先发制人:
“本座不过一天没来,你就敢熬夜?”
两人隔窗相对,关无绝愣了愣:“属下……”
云长流道:“你莫非是因本座今日没来看你才故意不睡觉?”
这话说的,简直和他故意赌气责怪教主一样,关无绝僵了僵,低头道:“属下万万不敢!”
“属下只是……”关无绝支吾两声,敛眸躲开云长流不依不饶的问询目光,低声道,“……只是,恰好睡不着。”
云长流负手往窗边又走近几步,面无表情将下颔略抬了抬,“关木衍没同你说么?你这治疗要引出被埋下的伤病,过程极为凶险,出一点差池都会要命。你不安生休养,还敢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