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护法却显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残忍”、“绝情”之处。一阵喜悦震得他从血脉到骨髓都要发起热来,关无绝狠狠地深吸一口气才压制住令全身都战栗起来的激动,唇畔不自觉地带了好看的弧度,“是很好……太好了。终于……终于到了这一步,只要这一回能得……”
他实在太高兴,太激动了,罕见地失了往日的沉静与敏锐,全然没有发觉到云孤雁渐渐变得幽暗复杂的目光。
直到云孤雁缓缓站了起来,如山岳般的气势在无声延展。那一袭宽大雍容的黑袍舒展开来,其上的烛龙纹宛如自暗渊苏醒。
云孤雁就这么站直了身子盯着他,忽然道:“护法,跟本座走罢。”
关无绝微讶抬头。
他起初竟没反应过来老教主是什么意思。
就在关无绝有些茫然的视线,向来高坐于宫殿深处的云孤雁云老教主,居然纡尊降贵地一步一步走了下来,走到红袍护法面前。
“这剩下的事么,就不劳护法操心啦。与顾锦希的交易由本座来继续。”
云孤雁轻淡地说着,将一只搭在护法清瘦的肩上,亲昵地拍了两下,甚至还笑了笑,“至于你呀,剩下的这几天……”
但他的脸上、眼里、语气,却没有带着哪怕一点点的暖意,反而覆着一层令人遍体生寒的阴影。
“——就离开息风城,安安稳稳的,做一味被妥帖收纳于盒的药罢。”
第57章蜉蝣(2)
关无绝完全怔住,许久才反应过来,云孤雁竟是想现在立刻便带他离开。
云孤雁没有给他缓神的时间,从袖摸出一个小瓶,那白瓷被打磨的光滑可爱。他将这小瓷瓶递给关无绝,道:“喝了它。”
关无绝无声地凝望着老教主轮廓深邃的面颊,没有立刻伸去接,“喝了会怎样?”
云孤雁冷硬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护法,语调淡淡没什么起伏地问:“想知道?”
关无绝轻轻地一点头,“想。”
云孤雁道:“那好,本座可以告诉你。”
“你喝了它,就会睡过去,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然后在一个远离了息风城,不见天日、隔离闲人的地牢里醒过来。”
“你会被点住周身的大穴,然后蒙上黑布,咬上口塞,封住耳朵,绑住脚。之后一段时间,没有人会接近触碰你,也没有人会同你说话,你只需忍下药性收拢入血的痛苦,安静地等。”
“直到有一天,到了该尘埃落定的时候,关木衍会带着针来地牢找你。”
老教主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烟云宫内回荡不息,却在某一刻柔和下来:
“那针刚刺进来的时候,你许是会觉着很疼。得忍一忍,很快就不会疼了。”
关无绝本就苍白的脸上完全褪尽了血色,眼珠却愈加漆黑。
他知道云孤雁是认真的。
喝下这口瓷瓶里的药,他就再也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再也见不到他想念入狂的人。
他没有归途,前方只有最后的一小段路留给他一个人走,又黑又冷,遍布荆棘,挨到尽头却是断崖。
世上最大的绝望,莫过于明知前路是断崖,明知是在走向坠落,却还是要迎着死亡往前行。
骤然间,巨大的悲哀几乎要震碎了心脏,又好像被冰霜封死,一时间凉的透体透骨。关无绝呼吸艰涩,只恍恍惚惚地暗道: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无论是药性收拢入血的时间,还是最终的诀别,怎么都这般毫无征兆,不给他丝毫准备地就来了?
片刻之前云长流还坐在自己对面,清冷俊逸的眉眼如霜如雪,无奈而包容地揽了衣袖亲喂他吃菜,可他却躲开了。
关无绝陡然一阵晕眩,几乎瞬间就要瘫倒下来。他不敢信,那竟会是……那也能算是……此生最后的一面了?
云孤雁略显粗糙的大掌摸了摸年轻护法的脸颊,力度是难得地温柔,“……不要怕。只不过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关无绝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扯出一丝黯淡的笑容,“我怕什么呢。可是老教主,您也得……让无绝跟教主告个别吧。”
他神情竟很无措地自言自语,声如蚊呐:“……我答应了他会回去。”
“你骗他许多次,不差多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