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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次用左手拄着下巴,右手挪动鼠标翻找这个电脑中的秘密——他没有窥人隐私的习惯,只是想趁机搞明白,大哥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让两个孩子牢记电脑密码?不论阿初想让谁看到电脑中的内容,可以断定的是,这绝不是在乐观预估手术结果的情况下做出的安排。
电脑的桌面很干净,连我的电脑、文档、网上邻居都没有,只剩下两个图标:一个是卖萌的小灰灰头像,另一个则是蓝底白字的“初”,很是醒目。
“挺自恋啊,居然还设计了名字的图标!”阿次这么说着,忍不住点了进去。却没想到,就此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使长久以来被尘封的痛苦、无助和彷徨找到了出口。
那是个更改了图标的文件夹,里面共有3个文档,文件名分别是1、2、3。阿次按着顺序,先点开了1.doc。这是个档案,里面包括于佑和、夏跃春、余其扬、刘云普等人的详细资料,按着领域和熟悉程度划分得很细致。其中有不少人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但是连照片和初识过程都标注清楚的档案,仿佛已经把这个人领到他的面前。
这大概就是大哥的全部人际圈了吧?阿次这么想着,拖着鼠标往后翻页。他看到阿初对夏跃春的一句话点评是“同窗多年,以德报怨,是个难得的损友”;对刘阿四的评价则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可以信任”。阿次没那么多耐心琢磨大哥对别人的评语,他更关心阿初是怎样看他的,于是加快速度往后翻,可是到了尾页,却依然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
也许在别的文档里。阿次这么想着,便打开了第二个文件。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私人档案,而是一封长信——
阿初:
开场似乎应该先问候你一句,这样才说得过去。不过太客套了反而诡异,还是算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会在哪?想到这个,竟然觉得恐慌。不过好在你能看到,起码说明我没有白忙一场。虽然,我更希望这封信的结局是被我自己删掉。
天知道我在怎么称呼你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多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你必须知道的事情。
不久前,我被诊断出了脑瘤,需要手术治疗。我分析了所有手术后可能出现的结果,并想了很多规避风险的办法,但仍无法做到万无一失。在我看来,恶性肿瘤并不是最差的结果,手术失败也不是。最坏的结果,就是失去记忆,由你来读这封信。
没错,你的存在,比死亡更可怕。
我曾听过一个说法,人的死亡,就是丢掉记忆换个时空重头来过。那么失忆,基本上就等于杀死了原本的那个人。最鲜明的佐证是,你对我一无所知。所以,当你读到这封信,就意味着我已经被你杀死。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你手上,珍藏或是丢弃,任由你来决定。
应该说你很幸运,我不是在十年前失忆的,那时候的我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而现在的我拥有令人羡慕的财富,志同道合的朋友,忠实可靠的下属,伶俐可爱的儿子……还有,我的弟弟——是的,只有他是真正属于我的。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财富会有新的主人;朋友和员工可能会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爱钟爱华也会慢慢适应新的监护人,把我彻底遗忘;唯独阿次,他对我的依赖超乎想象,就像我对他那样。失去我,他将不再是阿次。或者说,如果七年前我没有回来,没有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也许他会更快乐。
好了,还是从财产开始说起吧。春和医院的股份是我用在英国时炒金赚的钱购入的,传媒公司是五年前父亲去世后开办的,前期投入出自阿次那部分遗产。顺带一提,现在住的这栋房子也在他名下,我那部分遗产在离婚时全给前妻了。阿次对遗产的去向并不深究,但我会在手术前把所有财产转给他。如果你恢复得快,能够继续参与管理,他肯定乐于把公司交到你手上。他就是这样,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我的朋友却恰恰相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中多半数是奸商,以ROC的金洙元为例;少半数是毒舌党,代表人物是我的老同学夏跃春;剩下那部分全是毒舌的奸商,比如浦江银行的余其扬。听起来似乎很难相处,但他们都活得很鲜明,也没什么歹心。试着跟他们过过招,你会喜欢上这种博弈。
除此之外,这些年也树敌不少。别抱怨,家大业大免不了会惹人嫉妒。现在跟我划清界限是没用的,因为那些人未必相信你真的失忆了。即使相信,也不会放过你,这种趁火打劫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所以,如果不想栽跟头,最好多翻翻前面的档案。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无视,关掉窗口,随心所欲地做你自己,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相信你是识时务的。
爱钟和爱华是在相同的环境下成长,却性格迥异的双胞胎。我承认,这是我的区别对待造成的。我总能在爱钟身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希望他能做个体贴的哥哥,而不是像我一样调皮任性,所以常常过于严格地要求他。你没有童年的记忆,也许可以做到真正的公平。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爱钟有早熟的倾向,而且喜欢上的是思想比他成熟的女孩子,这也许跟缺少母爱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平时能多陪他聊天,给他些建议和鼓励,这孩子可以更开朗一些。爱华就简单多了,除了贪吃没什么大问题。不过饮食要把好关,没人看着的时候,他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送。
现在,该谈一谈阿次了。把他放在最后说,是因为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该怎么跟你讲。
我们是双生兄弟,这一点其实不用说,想必你一醒来就知道了。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们从六岁开始被分开抚养。阿次对六岁以前的事没什么印象,这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被遗弃了,刻意不去回忆有关我和母亲的事情,久了也就忘光了。而我却深深记得,他抱着毛绒兔子在角落里认真搭积木的样子,还有当积木被我推倒时那有些委屈的眼神。他没有发火,只是撅着嘴捡起积木,继续给怀里的蓝兔子搭房子。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欺负他,于是用水枪弄湿了他的宝贝兔子——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讨厌。当时他特别紧张,用毛巾擦那个湿哒哒的毛绒玩具,还拿温度计测那团棉花是不是发烧了。那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抱着那团棉花入睡。也是那一天,母亲让我收拾行李,她说要单独带我去旅行。我突然想到了欺负阿次的好办法,所以趁他睡熟了,偷偷把毛绒兔子揪出来塞进行李,为此还不得不把几辆小坦克丢下腾地方。等他一觉醒来,我已经带着他的“小宠物”上飞机了。但是我没想到这趟旅行会那么漫长,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痛苦那么久。
别心急,我讲这件事绝不是在浪费你的阅读时间,只因为这个蓝兔子对我影响很深,是无法忽略的内容。当母亲发现我的行李里出现阿次的东西时,她并没意识到我在使坏,甚至认为是阿次偷偷把心爱的玩具藏进我的行李,让它陪我漂洋过海——我常常觉得阿次丰富的想象力是从她那里遗传来的。
这个玩具兔子确实陪伴了我很长时间,尤其是当我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不能回家时,我和它都沮丧了好一阵子。我问它:“阿次醒来看不到你,会不会哭?”。它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仿佛在反诘:这都是谁造成的呢?
很快到了圣诞节,当我从袜子里掏出魔方时,并没有感到欣喜。
母亲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情绪,她问:“你是不是对圣诞老人的礼物不满意?明年可以把想要的写在纸条上,提前放在袜子里。”
我问她:“想要见到阿次也可以实现吗?”
她遗憾地摇头:“只能写实物礼物。”
我又问:“那我能不能拜托圣诞老人,帮我把蓝兔子塞进阿次的袜子里?”
“这个可以。明年圣诞,我们让蓝兔子陪阿次一起过!”她笑着说,“你也可以把想告诉阿次的话,写在贺卡上,让圣诞老人一起送过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在认真考虑,到底该在贺卡上写“对不起”还是“不用谢”。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母亲在第二年夏天再婚了。
继父一家起初都挺喜欢我的,但我不喜欢他们,我开始怀疑这趟“旅行”的意义。我想要回到真正的亲人身边,而不是和3个棕头发蓝眼睛的陌生人认亲戚。那时候我很叛逆,在邻居面前表演,给他们一种我在被虐待的错觉,警察还为此找上门过,这令母亲非常头疼。她训斥过我,也为此哭过,可就是不肯把我遣送回国——她也害怕举目无亲的生活,又倔强地不肯回去见前夫。
同时,继父一家对我的印象直线下降,Jesica甚至和我发生过激烈的争吵。直到有一天,她和Monica剪烂了阿次的蓝兔子,把它丢在垃圾桶里。那时距离圣诞节,还有43天。
第98章作茧自缚
母亲和继父都轻信了Jesica和Monica那番“只是好奇中国的玩具里面填充了什么”的说辞,两姐妹并没受到任何惩罚。可是当我把她们的塑胶娃娃扭断头部丢进番茄汤里的时候,“好奇英国的玩具煮起来是什么味道”这个解释没能得到宽恕,继父直接扯着我去见了心理医生,他认为我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幸好医生并不这么认为——在狗都嫌的七八岁,一个男孩只要没把房子炸飞,就还算正常。
那天晚上,母亲单独和我谈了两个小时。她告诉我,她已经另准备了一只毛绒熊,托朋友送给阿次。补救措施永远比报复有意义,以恶制恶只会令自己变成最讨厌的那种人。她还特意强调,在阿次眼里,毁掉别人玩具的我跟剪烂蓝兔子的凶手一样可恨。
“我知道你很关心阿次,我也一样。其实我常跟邻居陈太太联系,问她阿次的近况。我为他的成长感到欣慰,很想把这些事告诉你,但你似乎只对恶作剧感兴趣。”不得不称赞母亲的谈话技巧,先是用狠狠一闷棍打懵我,再放出诱饵,除了乖乖上钩,我根本没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