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医院,院长办公室。
夏跃春闭目靠在办公椅上。捏了捏眉心。今天右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敲门声响得突然,他懒得动弹,只喊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夏跃春看到来人是老同学,立刻诧异道:“阿初?你怎么来了?”
“阿次起疑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夏跃春递给他一杯水。
“嗯,今天不太舒服。”阿次坐到沙发上,用单手揉着太阳穴,遮住自己的表情。半小时前,他在商场里买了套很符合阿初风格的西装。换好衣服后,又在洗手间打理好发型,还对着镜子排练了几遍。可到了夏跃春面前,仍然会紧张——这个人和阿初打交道的时间比他还长,很有可能会看穿他的伪装。
“发烧吗?”夏跃春比他更紧张地问,说话间手已经伸到他额前。
阿次本能地躲闪开,忙说:“没发烧……我就是有点烦,犹豫要不要告诉阿次。”
“我早就劝你跟他说,你就是不听!你弟弟也是三十的人了,心理素质没那么差!”夏跃春有些激动地说,“你想瞒他到什么时候?这是脑瘤!不管结果是良性还是恶性,都得先做开颅手术。脑袋上多个疤还看不出来,你以为他傻啊?”
当夏跃春说出“脑瘤”、“恶性”、“开颅”这几个关键词时,阿次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钝器狠狠击打了三下,一片混沌。他猛地站起来拔腿往外走,却感到天旋地转。
夏跃春眼明手快地拽住他,又说:“我知道你听不进去,谁赶上这病都理智不了。我完全理解你宁可用止疼片、安眠药顶着,也不轻易接受手术的心态。你不怕疼,也不怕死,唯独怕未知的手术后遗症。失去的可能是记忆、感觉、甚至行为能力,你怕变成一个拖累,一个不算完整的人。所以即使头疼,在你弟弟面前,你儿子面前,你还是一个开了外挂的顶梁柱,而不是一个卧床需要人照顾的累赘。可是纸包不住火,他们迟早会知道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弟弟发现,你为了瞒他而假装醉酒,掩饰那些头疼、呕吐、眩晕的症状,他会怎么想?别再耗时间琢磨怎么瞒他了,手术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再这么拖下去会失去最佳的治疗时机。”夏跃春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你冷静一下,想想怎么和他谈。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阿次甩开夏跃春的手,疾步跑了出去。他要回家,要回到大哥的身边,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
夏跃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追上去。他低下头,反光的镜片掩住了眼底的情绪,整个人显得异常冷静。良久,才喃喃低语道:“愿主保佑他……也保佑我,阿门。”
阿次开着车,油门越踩越深,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夏跃春的话——失去的可能是记忆、感觉、甚至行为能力。无法想象失忆、失明、甚至失禁等情况发生在阿初身上,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这些后遗症还不是最坏的可能,按夏跃春的说法,现在还不能排除肿瘤是恶性的。
他打了个冷颤,感觉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我就那么靠不住吗?”阿次茫然地自语,可是就算提前知道了,他又能做些什么?还是想得太天真了,那些捐肝捐肾捐心脏的豪言竟变得如此讽刺。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捐个脑袋吗?
“嘀”一声刺耳的鸣笛,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出来,接着是车灯发出的刺目光芒——在拐角处,一辆直行的货车与他狭路相逢,眼看就要撞上了。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刹车了,他有些绝望地想着,看来自己是真的靠不住。
……
客厅的时钟响了九声,阿初坐在书房里,飞快地敲击键盘,写下一行文字——“如果方便的话,多陪阿次去唱唱KTV。他需要这种释放,你也可以更了解他。”
窗外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有车子进院了。
阿初立刻走到窗边向下望,果然看到阿次的大切亮着左侧车灯开进来。
“进自己家院子还打转向灯,强迫症有够严重。”阿初摇头吐槽,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不过他没空去思考细节,赶忙把写了一半的文字保存好,然后关掉电脑。
这会儿工夫阿次已经跑上楼,站在书房门口,望着他欲言又止。
“阿次,不是要值班到明天吗?怎么突然回来了?”阿初迎向弟弟,尽量自然地问。
“大哥。”阿次走过去抱紧他,“别再瞒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别这样,阿次。”阿初猜他还在介意雅淑的事,便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们,但是半年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回国时,就接爱钟爱华回来,我们一家子还跟现在一样……我保证。”
“连出国都是假的,你还能保证什么?”阿次松开怀抱,难过地说,“别蒙我了,夏跃春已经把你的病情告诉我了,你现在根本不能坐飞机。”
阿初微怔,随即笑起来:“我说过多少次了,他说话没谱,你还每回都上当。哼,还病得坐不了飞机,他怎么没说我必须24小时输氧啊?他就是看你好骗,才信口胡扯的!”阿初望着弟弟,发现他还是一脸的凝重,便问,“你不会是宁可信他都不信我吧?”
“这一次,我信他。因为我是穿成这样,以你的身份去见他的。”
阿初这才注意到他这一身“行头”。从上到下看了三遍后,才评价道:“看得出来,你下了不少功夫,也下本钱,比去年表演时还用心。99%的人都会被你骗到,但这里面不包括夏跃春。他太了解我了,也太了解你了。你都不用说话,只要走上几步,他就会认出来。”
“我认为他并不了解我。”
“不,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该怎么说?……”阿初单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才泄气道,“反正他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他了解我多少,这不是重点。”阿次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他凝视着阿初,认真道,“你可以继续否认,可以拿应酬当挡箭牌躲出去,甚至可以坚持说下半年要出国去照顾那个奇葩的继父。但是我也可以辞职不上班,寸步不离地跟你去应酬,跟你去英国。别怀疑,我绝对说到做到。反正真相我迟早会知道,是听到还是查到,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阿初沉默着,蹙紧了眉。他似乎还在犹豫。
阿次急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你还不愿意跟我说句真话吗?”
“好吧,阿次,我坦白。”阿初垮下肩膀,肩头那无形的担子似乎也在这一刻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