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而阿伊跶已经不耐烦了。
“磨磨蹭蹭的,烦死了!”他的六条手臂忽然都扬起来,每一只手上都拿了一样法器。倏忽间,那些手臂如灵蛇一般迅速无限延伸开来,转眼间便已逼至面前。其中四条拿着刀剑的手臂如长鞭般甩过,浮光掠过只剩下一片幻影。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血肉被划破的湿漉声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呼,便看到四颗脑袋飞在空中,如皮球一般在地上滚了几圈。头颈的横截面清晰可辨,血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回神一般喷涌而出,身体也随之倒下。
另外两只各举着一把生锈的金刚杵,挥动的瞬间便有电光毕剥作响,霎那间整个地狱宫都在那浑厚的电光中摇撼着。两个候补过了电,如得了癫痫一般在地上翻滚抽搐,很快身上便冒起了烟,皮肤焦黑,散发出阵阵烤肉的味道。
颜非和其他人都连忙扑倒,躲在一些较大的尸骸后面闪避。等到攻击告一段落,才敢稍稍探出头来。阿伊跶的手臂恢复了原来的长短,漫不经心地舒展着,似乎刚才不过是活动了一下筋骨。
此时颜非注意到,那阿伊跶的脚腕上拴着一条金色锁链。锁链发出淡淡圣光,想来定然是某种法器。
看来他并不能在这地狱宫里自由活动,所以才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他刚想告诉其他人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时,忽然周围大约有六七个鬼大约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便纷纷大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法器冲上前去,大概是想要利用人数优势一拥而上。
颜非大喊着“不要!”但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他们已经被那六个人凄惨的死状吓慌了,生存本能干扰了他们的理智。
然而阿伊跶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抵抗的意思。
当那些鬼手中的兵刃落到阿伊跶头上的一瞬间,忽然一道几乎令人失明的强烈闪光爆炸开来,吞噬了一切。颜非条件反射一般用手臂挡住眼睛,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强烈的耳鸣,头晕目眩,一时所有感官一片混乱。喉头一阵阵腥甜,一阵钝痛在胸腔里蔓延。
等到眼前即使死死闭住还是不断刺破眼皮的炙热白光逐渐淡去,那令人头疼欲裂的耳鸣也稍稍减弱,他才敢放下手臂,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站在一间打扫得干净整洁,显得有些朴素的茅屋堂屋中,有些陈旧但擦得锃亮的木桌上摆着两晚热腾腾的粥、一碟咸菜,还有两幅筷子面对面摆着。门口挂着一串大蒜一串干辣椒,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茅草滴下来,落在台阶上碧绿可爱的青苔上。院子里有几只母鸡满地啄着谷壳,脖子一动一动,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是柳州的那间小茅屋,他和师父的家。
颜非知道这是阿伊跶的把戏,利用自己心中最强的执念制造的牢笼。若要打破牢笼,则要打破自己的执念。
但是执念哪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却在此时,通往卧室的青布帘被掀开了,出来的是一身青色道袍、玉簪白发的檀阳子。他似乎才刚刚打坐入定完不久,大约是早晨尚且带着水汽的阳光落在他那英挺的眉间,原本轮廓坚硬的面上也被淡淡的一层朝阳浸柔了几分。
一看到师父,颜非条件反射地就想露出那种有点花痴的笑。但是笑容还没完全形成他便忽然想起来这个檀阳子并不是真的,而是利用他的记忆化现而出的幻影。
檀阳子看到他,忽然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笑意,原本冷峻的面容也温柔了许多,“你回来了。”
颜非不说话,他知道一旦他与幻境里的人说话,神智便会受到影响。到最后很可能再难保持清醒。
只要他一直保持这种冷漠无反应的状态,就很有机会找到幻境中的破绽或缝隙。就算是再强的红无常也没办法制造出天衣无缝的幻境,只不过很多人因为沉迷其中才注意不到。只要他能找到破绽,就可以顺着破绽摸入那阿伊跶的梦境,去探查他的意识进而反杀。
“怎么不说话?吃饭吧。”檀阳子仍旧用那种端严的姿态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见他仍然不动,便露出几分纳闷之色,“等什么呢?还要为师请你?”
颜非忍着想要坐下和师父一起吃饭的冲动,仍然保持着原本的表情。
檀阳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于是不再管他,自顾自吃早餐。颜非便转身出了门,想离开这自己最想回去的茅舍,这样会降低一下环境对自己的影响力。
早晨的雾气仍然围绕着小小的院落,他推开院门往外走,穿过雾气,迎面又出现了一道院门,赫然就是柳州茅舍的院门。他转身换了个方向,穿过迷雾,却仍然是那道熟悉的、有点破旧的院门。
颜非知道大概是走不出去,便只好推门进去。只是刚才还是早晨,现在却似乎已经到了下午。
檀阳子在院子里练剑,一招一式简单大气,如流云掠海,松涛乘风,浑厚沉稳中又带着一丝飘逸灵动。他的白发飞扬如雪,微微遮挡着那双凌厉的细长眼眸。颜非记得这套剑法,这套他最喜欢看的剑法,每一次看师父舞着,还是会觉得移不开眼睛。
却在此时,一个人影从他身边经过,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一般。
那是一个红衣人,身形颀长修美,一头如墨黑发只有两鬓的发丝用一条红丝绳稍稍挽起。颜非没看见他的正脸,只是觉得与自己身量似乎有些相似。
那是他自己吗?
这种感觉,就仿佛在一些梦中,原本是以自己的视角经历的事,下一瞬自己忽然成了一个观察着,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做一些事一样。有种微妙的恍惚,却又理所应当。
这个“颜非”从背后接近檀阳子,檀阳子明明肯定已经感觉到,却没有转身。想来是非常相信他的。
此时檀阳子的剑势定格在一个向前刺的姿势上。
“颜非”默默走到他身后,一伸手便环住了檀阳子的腰身,凑到檀阳子耳边,笑着说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檀阳子并未挣扎,就任他那样抱着,甚至收了剑,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颜非”怀里。
这简直就颜非的梦想啊!
虽然明知那红衣人就是自己,可颜非还是感觉到一阵浓浓的不爽,一股酸到牙齿发疼的嫉妒。
“任务怎么样?”檀阳子用颜非十分熟悉的平淡声音问了句。
“搞定了。”带着点得意的属于自己的声音,但似乎又比自己的声音稍稍低了点,“一个食秽鬼而已,我连一个时辰都没用到。”
檀阳子稍稍挣动了一下,“颜非”又把他抱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