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卿有些不明白,韩子平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要结婚了,"韩子平又说道:"所以我今日来劳烦你多做几篇稿,来补他的那几篇。"
白文卿点头,"他忙着婚宴上的事情,是没有什么时间顾得上写稿子了。等忙完婚宴就好了。"
韩子平只是摇头:"文卿,不是这样,他现在是一一忙着写稿的事情,顾不上婚宴了。"
"什么"白文卿完全糊涂了。
"我前几日去他住处讨稿,"韩子平慢慢说着:"与他谈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要结婚了,我照例是先恭喜他,他脸上也很高兴的神情一一同喜欢的人结婚是值得人高兴的。但也看出他有点忧虑,我问他许久,他才肯告我这忧虑的原因。"
韩子平顿了顿,接着叙说下去:"他父母兄弟都不愿他娶那样一个女子做妻子的,连做姨太太也不许。他自己说,以为结婚单单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想到是许多人的事情。他还是执意要娶,和家里人闹翻了,婚后就搬出来住。"
白文卿听了半愣了愣,"那婚宴怎么办呢"
"他家里人不帮他出办婚宴的钱,朋友给他的,他也一分不肯要,诺,现在是一号,六号要结婚,非有几百块大洋不能办得体面。他也没别的收入,只得靠稿费来办婚礼,他稿酬向来是千字二圆,我想照这样算,他一天至少要写三万字!"
白文卿吃了一惊:"这怎么受得了"
"所以我给他提了稿酬,又照着十几万字数把稿费预支给他,要他不要急,稿子拖些时间写是可以的,但他总是难为情。"韩子平又叹道:
"过了些时日他才知晓婚礼要忙的事实在太多太繁,就是原本照例要交的几篇文章,也没有时间写了,我又暂时没有别的诗人小说家好去约稿,所以来找你,劳烦你多做几篇了。"
白文卿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好忙,这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至于稿费,不必再另付我了,算我为铁宁做一点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白文卿问道:"六号婚宴上,他家里可有证婚人来么"
"来的,他父母都来。"韩子平顾虑着,又说道:"只是我担心到了那时情形,来了倒不如不来一一中国小孩一旦不听父母的话,是会很可怜的,纵然这小孩已经是新郎官。"
白文卿听了,心里也难受起来,对着六号那日的婚宴,倒有些惴惴不安了。
当众给自己的孩子没脸,中国父母是做得出来的,而且惯会做这样一件事情。
"我得走啦。"韩子平把桌上稿件收起来,对白文卿微微一颔首,"你宅子里的桃花开得好哩,我忍不住要去折一枝送给女朋友,不必送我了一一怕你看见花枝,回头要替那花心疼。"
白文卿只是摇头笑笑,"随意。"
韩子平走后,白文卿便在书桌旁坐下来,桌上摊开一本书,他也没有心思看。
愣愣发了一会子呆儿,只听见外面有人在拍门,白文卿走去把门栓打开,只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拎着一个□□布口袋站在门外,这温雅老者拱拱手,笑呵呵地开口道:
"烦请给我一碗米来吧,我替孩子讨百家饭来吃。"
白文卿看着这老者,不知为何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急促促地跑到屋子里,拎来一大袋米给那老人家,又把几块大洋用纸包了混在米里面,到了门口递给那老者。
老者见了米袋,站在门口半响,似是要哭一样,不住对白文卿说道:"好人哪,好人哪!"
白文卿怕看老者眼睛,偏偏老者拉着他打开了话匣子,他指了指自己,叹一声:"我,我是前清的秀才呢!大概在从前也可以中举人,我差一点儿就中喽。"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忧郁起来:"怎地到了这般田地唉……不说了,孩子,你是做什么的出手好大方,我去别人家,最多讨得三碗米。"
老者没有说他有时还会被人轰走,一粒米都讨不到的故事。
白文卿嗫嚅着,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写文章的。"
"哎!"老者叹一口气,念道:"你我皆是读书客,斯文一脉投机缘……"
这是温凉盏鼓词里面的句子。
老者半闭着眼睛挑一挑眉毛,说道:"我平时也摆摊算命,你要不要算一卦"
白文卿笑了笑,"听人家说二十岁之前算命才好,我过了二十了。"
老者一摆手:"十年一步大运,过了岁数也算得。"
白文卿便报了生辰八字。
这老者嘴里念念有词,"……九月廿九生,交节即消,已交十月算命……"
半响,老者叹道:"你命里有三大灾。"
"哪三大灾"
"一死别,一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