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燕非不答,剑眉却微微挑起,沐燕非是个缄言的人,但这一路陶然察言观色,已经可以从他细微动作里琢磨出他的想法,见他不以为然,也没多说什麽,嘻嘻笑着把话题扯过去了。
这日午後两人在郊外茶摊吃了饭,晌午天气正好,又临近县城,他们便没急着赶路,沐燕非在茶棚下品茶,陶然去了旁边树下,噙了片青草叶,双臂为枕躺在地上小憩。
眯着眼睡了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响,沐燕非走到了他身边,陶然睁开眼,便见沐燕非居高临下看他,他不解其意,也回望过去,可惜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光芒从沐燕非身後射来,凛凛之威,令人莫敢直视,眼瞳像浸染了古墨的玉石,幽静而又深邃。
「这一路辛苦你了。」半晌,清冷声线拨响,沐燕非看着陶然,认真道。
一路险山恶水,都是这个男人陪自己走过来的,也许是看常了的缘故,竟不觉得这张脸有多猥琐了,陶然虽然言辞轻佻,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倒是照顾了自己一路,没半句怨言,光这一点,也配得起一个谢字。
陶然愣住了,随即伸手掏掏自己的耳朵,笑问:「你不会以为我陪你一路,就为了一声谢……吧。」
沐燕非冷冷盯住他,忽然一脚踏过去,陶然早有防备,一个翻滚滚到旁边,等他爬起来,沐燕非已转过身去给马喂水,陶然啐掉了嘴边的青叶,慢悠悠走过去,问:「你是不是要这样正大光明进城去我家铺子?」
「是又如何?」
「你不怕再遇到上次那种事?」
自从两人在蒲城被偷袭後,陶然路经自家店铺,都是过门不入,那次打劫的银两不少,足够他们一路的花销,不过现在到了云南境内,该好好想想要住哪里,做些什麽。
沐燕非抬头,瞥了他一眼,「做什麽?」
陶然从他手里拿过水袋,帮他喂马,又一下下摸着马鬃,对着马笑道:「马儿马儿,你真好命,这一路上我伺候主子,主子伺候你,原来在主子心中,我的地位还不如你。」
习惯了陶然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德行,沐燕非从他手里夺回水袋,道:「说说看。」
话题转回来,於是陶然收起了一脸的散漫,道:「你此来云南,其实有颇多顾忌吧。」
沐燕非眼瞳微收,却不说话,陶然又继续道:「云南王拥兵自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年连进京面圣的基本礼法都不遵循了,皇上一定对其除之而後快,你奉命来云南,却如此小心翼翼,看来也是不想惊动有干系的人。」
「你想得倒不少。」
这句回应便算是承认了,陶然又道:「可是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说不定云南王早在我家铺子里安插了眼线,你这样一去,只怕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云南王倒是不足为惧,他来云南,不管是明查还是暗访,都顶了个王爷的名讳,云南王即便拥兵自重,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了他,两边都是老狐狸,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撕破这张面皮,所以他在意的并非云南王,而是那几批杀他的人,还有他此行的其他目的,不过既然陶然如此说,他也就默认了,不动声色,反问:「那依你所见?」
「当然是易容啊,看有没有危险,再决定进铺子。」
有点新奇的感觉了,看着陶然满是自信的笑颜,沐燕非问:「你会易容?」
「略通一二。」陶然上下打量沐燕非,眼睛轻眯,让他的眼眸看起来愈发的狭长灵动,带着狐狸的狡黠,「你骨骼生得端正,易容的话男女皆宜,咳咳……」
淩厉眼刀扫来,陶然打消了继续开玩笑的念头,道:「就随便易一下吧,让人看不出来就行。」
「你好像很在行?」沐燕非眼眸深邃,看着他,问:「什麽事情需要易容?」
「躲债。」陶然笑吟吟说完,见沐燕非还盯着他不放,只好追加:「情债。」
真是个风流成性的家夥,沐燕非哼了一声,他对陶然的风流债没兴趣,喂好马,牵马离开,陶然也牵着自己的马追上去,天气不错,两人便没有乘马赶路,而是信步缓行,来到镇上後,陶然去买了些易容之物,晚上留宿客栈时拿出来,要帮沐燕非易容。
沐燕非想看看他的手艺,便没反对,陶然做得倒是满认真的,让他坐好,拿出东西帮他涂涂抹抹粘粘,双手在他面前灵巧地划动,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有些冰冷,不知是否跟陶然练习的内功心法有关。
陶然指甲修剪得很平滑,指肚柔润,看得出他是个很注重修饰的人,在衣着方面他可一点都不散漫,哪怕日夜兼程的赶路,眉宇间也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沧桑感,除了懒散随意外,沐燕非看不出他其他的个性,沐燕非在衣食住行上也很讲究,但上了战场,那些讲究对他来说只是负担,他可以随时抛开,在这一点上陶然跟他完全不同,这让他感觉到,陶然看似随性的背後,有着不可触动的底线。
「你再这样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喜欢上了我。」
笃定的口吻,却因尾音的上扬多了几分轻佻,沐燕非不喜欢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冷冷道:「我在想,剥掉你的面具的话,你还会不会笑得这麽开心。」
陶然手指微微一顿,脸上却笑容不改,道:「又焉知主子你现在没有戴面具呢?做好了,看看怎麽样。」
他把镜子拿过来,递给沐燕非,却发现沐燕非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意,奇道:「怎麽了?」
「没什麽。」
他只是满意自己的发现,陶然在回避方才的话题,因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不过他掩饰得很巧妙,於是沐燕非没穷追猛打,接过镜子,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镜子里现出一张黝黑脸庞,粗眉高挑,唇上还多了两撇八字胡。
沐燕非扔开了镜子,点点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也可以称作易容。」
「主子好像不甚满意,不过当年我可是凭此易容术躲过情人追击的。」
「那女人眼睛瞎了吗?」
「她若不瞎,又怎会对我恋恋不舍?」
真有自知之明,如果陶然在易容术上有这一半自知之明的话,自己也不必在这里受他荼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