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完结+番外_第185章

泠司Ctrl+D 收藏本站

  ——现在我愿意跟你走了。

  绮夜之抄·完

  尾声

  他感觉自己在深邃的晦暗中不断下坠,没有尽头的下坠,周遭隐约可见一张张或狰狞或庄严的面孔,它们同样注视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知的悲哀。

  有什么人一直呼唤着他,起初这声音还很响亮,到后面也模糊起来,断断续续的,他的神智慢慢变得混沌,怎么都逃脱不出这段冗长的潮湿。

  我要死了。在一切不可知的恐惧中,唯独这样的想法变得格外清晰。这一定是在通往死后的世界,他本能地伸手去握自己剑,袖子里却空空荡荡。

  他没有剑了。

  无数昏暗的光在眼前碎裂后又凝结,直到消失不见,而他的意识也在层层重压下溃散……直到某一刻,柔软干爽的气息将他包裹起来,窒息的痛苦渐渐远去。

  虽然还是暗,可不再茫然无措,无端地令人觉得心安。

  “春偶来,锦葵开,将离零落,红颜难持,白发不摧……”

  唱歌的女人嗓音没那么娇俏甜腻,带一点沙哑,像是长久身体不好咳嗽咳坏了嗓子,依然是婉转动听的。

  她唱一句手中剪刀便落下一次,喀嚓喀嚓的响声不绝于耳。

  他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身上盖着的苏芳色绸缎罩衫滑落下来,捡起来看了下,云鹤样式的暗花,看剪裁是女子惯穿的样式,还带着一丝丝的药材和胭脂的混合香气。

  这屋子里的摆设熟悉又陌生,被从枝头剪下的花朵散落在桌子上,和那些陈旧的算筹混在了一起,一侧摆着精致的丝绢屏风挡住绝大多数的西晒,一侧的窗户半开着,傍晚的余晖映照出桌子旁那道冷淡而美丽的人影。如云的黑发将将好垂落到地上,素色凤尾裙外头罩朱瑾色披肩,染了杜鹃的红指甲将算筹一枚枚地拨到竹筒里边装起来,有条不紊地做完这所有的事情后,她像是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个人似的,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望他。

  他同样愣怔怔地看向她,因为太过吃惊连言语都忘记。

  过去他曾经无数次见过镜子里的自己,也有许多人都说他和父亲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从没有人说他长得像他的母亲。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曾经那位穆少爷的妻子,就是这个家的年轻女主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禁语,这位早逝女神算的容颜就像是一片夹在旧书中的梅花,渐渐干枯直至被所有人遗忘。

  “醒了?”她错开目光,以冷淡却温和的口吻道,“刚好,再不醒我就要叫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这人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哪位他不认识的夫人,不然的话要如何解释这过于和善的态度?

  他艰难地张口,“……,这里是哪里?”母亲两个字在舌尖停留了许久,最后还是被生生咽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随便什么地方。”

  她答得漫不经心,他紧盯着她,思忖她所说的是真是假。

  见他这幅模样,她叹了口气,“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看来中间过去了好多年。”

  “嗯。”

  因为拿不准她的意思,他没有说太多,生怕哪里又戳中了她,让她失去神智地发起狂来。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待久了不是好事。”

  哪怕这口气说不上多么亲密,但无疑是她第一次没有用带着厌恶的眼神看向他,朝着他尖叫咆哮让他去死。

  “我也该走了。”

  纸门拉开,显出庭院里的光景来。

  看到那条从山上引流下来的溪涧和梅树,他忽地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这里是随着她的逝去被永久封闭起来的那间别院,少年时期他曾经悄悄溜进来过一两次,但里头的家具器物和悬挂的字画要么收起来要么都蒙了层白布,根本不是现在的样子。

  这是他初次见到这里有人居住时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境下。

  “他们都在等我,我在等你睡醒,现在你醒了,我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要等我?

  在这逐渐逼近的焦躁中,他仍旧笼罩在过去留下的惧怕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一边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祖母、甚至是未曾谋面的祖父——是个挺拔英俊的青年人,眉目模糊,周身散发的气息并不凛冽刺人,反倒有几分儒雅,挽着白发长裙的祖母,两人如一对神仙眷侣。

  侍女阿香还是那样一袭明黄衣裙,向着他露出熟悉的笑颜,“大少爷,好久没见到你,长大成人了,真好啊。”

  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简直就像是梦一般……不,连梦中都不会有这样美满的景象。他做了好多年血淋淋的噩梦,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他下意识地就往人群的尽头看去,潜意识中他觉得这里少了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们要走啦。”

  听到阿香这句话,他一愣,失声喊出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他们离开。

  他们都是他的至亲,是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如果他们走了的话,他就要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

  “带上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走到一半的母亲站住,回头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斥着难以辨析的复杂情愫,“可以啊。”

  没想到她会这样轻易答应的他差点没反应过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确定要跟我们走吗?”她悠悠道,“只有真正了无牵挂的人才能去往那个世界,你真的了无牵挂吗?”

  “我……”

  那个答案就在嘴边,只要说出来就能不用再孤独。

  跟着他们走的话,失去至亲的伤痛也会被抚平吧……他越来越焦急,几乎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在人群的尽头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答案,就是觉得很重要而已。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稍稍侧开身子,“快些回答我的问题,要没有时间了。”

  失去了人的遮挡,他看清楚那里谁都没有,忽然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很是怜悯地看着他,“不是还有人在另一边等你吗?”

  “我……”有人还在等他吗?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