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完结+番外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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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离鸦记得很清楚,他最初知晓邪影这物是在八岁那年。

  穆家本就不是什么大家族,祖父膝下两子一女,大伯缠绵病榻,小姑远嫁,全部家业就压在了父亲的肩头上。

  他娘亲去得早,父亲没有再续娶,终日忙于剑庐大小事务,一月都不见得能回来一趟,他是由侍女和祖母抚养长大的。

  七八岁正是急需同龄玩伴的年纪,他不是不知道偏院住了个与大他两岁的男孩子,姓薛,是他父亲故人之子 ,但长辈们总是告诫他不要去往那边打扰人家养病,而且他先前也见过了,那少年沉默寡言,木讷得很,不像是能和性子跳脱的他玩到一处的样子,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往那边去了。

  父亲有两个弟子,都是外人,拜师以后才改姓的穆,其中一个名穆衍,与他关系还算亲近,总是会偷偷给他带些精巧的小玩意,说点外头的见闻逗他开心。

  他最期待的就是每年春末夏初父亲他们带新铸的剑回穆家祭祀的环节。

  那一年他们带回了两把剑,说分别是两位弟子所铸,因品相不错的缘故可以进穆家剑祠,而他父亲这一年都未有可以留下的成品。

  还未正式学过如何铸剑的他被叫到祠堂里观摩,两把剑其中一把是极其风流秀丽的短剑,长一尺八宽寸余,剑刃在日光下泛起迷醉的红,就像捏碎了大孤山深处的云锦杜鹃染就的。

  “这个怎么做到的?”

  他觉得新奇,正欲伸手触碰就被那大他许多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住。

  “大少爷,你可饶了我吧。”穆衍脸拉得老长,愁苦地说,“这要是让你爹也就是我师父知道了,我非得在剑庐前头跪一个月不可。”

  他虽是个喜欢折腾人的混世魔王,但还算听得懂人话,看他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碰便老实收回手,“那你就告诉我,这个是怎么做的。”

  当时他只是觉得这剔透的红实在好看,根本不曾想过背后的种种缘由。

  穆衍见没有其他人,便压低了嗓音快速地说:“是邪影。”

  “邪影?”

  因为身上流着大妖的血,他从记事起就能见许多常人不能见之物,可他从未听说过邪影这种东西。

  “大少爷还是不要这么早知道的好。”

  “怎么?”他不解。

  穆衍收了那副没什么正形的惫懒模样,难得正经地说了一句话。

  “那些朝不保夕的女子的苦楚,哪里是现在的你能够明白的?”

  “我怎么不明白?你就不能别卖关子,直接告诉我吗?”

  “算了吧。”穆衍笑容里透着些难以言说的揶揄,“穆少爷你今年才八岁,女人的事对你来说还太早了一些。”

  之后不论他再怎么问,穆衍都不再和他多说半个字。

  他眼不下这口气,在穆家的藏书阁里泡了好几天,找到本提到邪影的古籍就迫不及待地翻开。

  穆衍不告诉他,他就不会自己去找了么?

  书中说,邪影是由含恨而亡的女子在魂魄未散时吸纳大量阴气秽物所化,多见于乱葬岗与秦楼楚馆,是至阴至邪之物。可即便知晓了邪影是何物,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穆衍不肯让他触碰那把剑。他去问祖母,祖母笑而不答,去问相熟的侍女,侍女只是笑嘻嘻地塞给他一块糕点。

  再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他到了可以跟父亲学铸剑之法的年纪。

  从出生那一日就决定了他是穆家唯一的继承人,所以父亲对他的严苛不是对其他人可以比的。

  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剑庐里,唯一的陪伴只有那个姓薛的少年,直到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作为穆家的主人进入到剑祠内部。

  他再度见到那把由邪影铸成的短剑,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再来阻止他了。

  在指尖触碰到那锐利如往昔的剑锋的一刹那他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年穆衍会那样说。

  一个被玩弄蹂躏,被心上人背叛出卖的女人到死都未曾消散的深深怨恨,哪里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能明白的?

  新生的红衣邪影像是还不能适应这死去的身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拖沓沉重。

  她身上散发着死人独有的腐臭,沿途廊柱石砖上都结起薄霜。

  他们身后,周家其他人的说话声变得渺远而模糊,只有明黄的灯火晃晃悠悠。

  穆离鸦无言地注视着她,忽地想起昨日后半夜,月光照不进来的灵堂里,蜡油的浓烈气味萦绕在鼻息间,他靠着薛止温暖的身体,于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哭泣声。

  她们都是为了什么而在无人深夜里哀泣?

  红衣邪影艰难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与他面对面地站着。

  预想中残暴的袭击没有到来,她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属于人类的血脉在他体内静静地燃烧,手中的东西倏地安静下来,不再躁动不安。

  “你是要我跟着你来,”他意识到自己能够领悟对方的意图,“不然就来不及了,对吗?”

  或许一般人不会答应这诡异请求,可他又岂是一般人?

  他在这诡异的迷局中跌跌撞撞地走,往后又再无犀角指路,不如看看这邪物究竟要带他去往何方。

  “那就走吧,你来带路。”

  红衣邪影走得并未有多快,可他就是要一步不停才能勉强跟上。

  离开了那风清月朗的院落,狂风几乎要将屋檐上的琉璃瓦尽数掀起,浓密的乌云逐渐聚集,天空潮湿晦暗得如同打翻了哪家的砚台,蜿蜒的电光直直垂落到远处的山头,半晌过后,暴烈的殛雷仿佛贴着人耳朵边炸开。

  天雷将青石栏板炸得粉碎,穆离鸦不慌不乱,仍旧紧紧跟着前面那邪物。

  所有的风水格局都乱了,一条条走道黑黢黢的,没有半点光,即使是他也不知道会连通到何处。

  到处都是细细密密的人声与嘈杂,被呼啸的风声掩埋,仍旧不死心地往他耳朵里钻。

  而在这之中,他又听到了那一阵阵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从许多个方向传来。

  是雾,他警醒地张望,到处都是那朦朦的灰雾,而他要找的东西就藏在其中。

  蛛网似的雪亮电光将这方天地照得亮如白昼,而那红衣邪影不翼而飞,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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