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太监来北平府自然不只是为了宣旨这么简单,陛下重点关注的是北平府试验种植的新物种,他自然要弄个清楚明白好回去详详细细禀报。芸娘有心抬举严明月,让她亲自给王安裕讲解并带到试验田暖棚参观;王安裕能坐到司礼监大太监这个位置,自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见芸娘此番动作,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得,届时少不得陛下跟前替这严娘子美言几句,也能落兴宁伯一个人情,他不亏。
王安裕离开北平府时,拉了满满五车地瓜回去,同时还带走了严明月家里几个种植经验丰富的奴仆,至此,项夫人便松动了,这一半原因是项苹不松口,项夫人没办法,侯爷也从京城来信说了这混小子自小就不听老子的话,他是拿他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也就是说撒手不管了。项夫人无计可施:老子都撒手不管了,她这当娘的,管什么用啊!
口气松动了,自然少不得来芸娘这边间接探探严明月意思,芸娘也没多说,让她们自己沟通,邀了她们上身泡温泉,项夫人泡温泉时见着严明月手上的宫砂痣,这才得知严明月还是清白身子,她被抬过穆府时,那穆家三少连床都起不来,哪里还能洞房。于是,项夫人的几分“意不平”也平了,马上乐颠颠的回去派媒人提亲了:芸娘子说得对,实惠最重要。要不是严明月落了这么个“寡妇”名声,人长得好,性情温和,学识好,会唱会弹,那混小子也不见得能娶这么个好媳妇呢!
项府媒人一上门提亲,严子卿马上爽快的答应了。
而严明月二婚竟然能嫁个世子爷这件事严重地激励了严明月的两位姐姐,还在犹豫的那位,也坚定了要离的念头:天下好人家多得很,我干嘛要委屈自己。离,一定要离。哀求也没用,早干嘛去了!又因为严子卿复爵了,昔日的宅邸已赐还,严夫人更决定先往北平府参加严明月的喜事,再举家搬回京城,那西城候夫人当日欺人太甚,回去要她好看。
她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跟祈云不谋而合。
祈云先回的北平府,她是从云芸娘口中得知项苹的“英雄事迹”的,她忽然觉得:与其迂回地扇穆健的脸,让严明月直接一巴更痛快——项苹的老子掌管望京城兵马司,严明月成了项苹的媳妇,那就是彻底的跟西城候撕破脸,大皇子想拢络穆健,那就只能得罪项家,两者不能得其二。等到严明月种植的地瓜推广开去,能间接的把大皇子的脸都打肿.....而穆健呢,因为她“善待”老夫人,不敢得罪她,至少面上不能,墙头草的角色是很危险的,到时候只要稍加撩拨.....
怎么想,严明月嫁入项家,对她都是百利无一害,所以,她对项苹想娶严明月的想法表示了支持,项苹就听她的说话,对此更是坚定不移,是故,项夫人怎么劝说退让都是没用的,严明月只能是正正当当的世子夫人,什么妾侍乱七八糟的才不要。
严明月呢,最初却是惊恐,不是不想,是不敢。她知道自己斤两,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什么世子夫人却是不敢奢望的,芸娘却劝她:有何不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固然不全对,可也在理,何况,你也不是要做什么不仁义之事,不过是为自己谋划一下将来的幸福,难道你要孤老一生?况且,这事说来连谋划也算不上,项世子惹出来的祸,他担负起责任也理所当然。你可厌弃项世子?若不厌烦,他来求亲,你只管答应。不要别人觉得、说你不配,你就真的觉得自己不配。配不配,不需要外人来评定,项世子觉得你配,你就配。
这一番话,说得严明月心动,若可以,谁想孤老一生,何况.....项苹其实还蛮可爱的,看见她回脸红说话会结巴,打到好猎物却会先送给她,显见是会对人好的——
于是心一横,不管了,若他真来求亲,那她就嫁!
以前身不由己,现在若有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不止姐姐们的婚事,她自己也要嫁好、活好。
就这样,一桩天大喜事,成了。入冬前,项严两家,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
☆、第八十五章
比起或已是飘雪降霜的北平府,望京城此时也不过才步入秋凉。江南灾情渐缓,北地船业的计划也顺利开展——户部那些蠹虫果不其然的想拿钱威胁他,只是他却不会如其所愿,他在朝堂上意思意思的问询了几遍:众位卿家可愿捐资船业?没得到多大反应便作罢。他把此事交由太子处理,太子整的“民间借贷”在京城掀起了狂风暴雨般的震撼,某些官员更是上蹿下跳,借机攻击太子,说他身为一国储君,竟然跟下贱的商人谈交易,实在是自降身价,有辱斯文,吵到最后连践踏国威、玷污皇室之类的说话都出来了,不过,好歹这些人还有些自知者明,没说出“不堪为储君”这类说话,所以虽然闹腾了点,林震威到底忍了,反正最终胜利的是他们,只是免不了心头记一笔,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翻出来连本带利的算上。
由民间富商捐资的巨额数目源源不绝运往北地,并且得到了大批的人才、技术支援,想想必效果会很快出来,那些人看到事情超出了他们预料并且朝着脱轨的方向发展这才慌张了,大量民间融资的后果必然是分薄世家的重要性,届时他们赚钱的途径、势力必然会被瓜分、削弱,于他们大大不利,他们想补救,却未免有些迟了。林震威想起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或暗示或明白表示:陛下你还需不要钱,我(们)这里有,你要用尽管拿去吧!而他爱理不理、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简直不能更舒畅。
这件事中,表现最教林震威惊讶的是他的宰相张顾安。当初林祈云斩杀他的亲孙张玉衡林震威就担心两家要生出龃龉,但后来林祈云闹了“死也不嫁”这一出,有龃龉的反倒变成了林震威自己:我女儿什么身份,为了你张家一个污蔑造谣不得不嫁证清誉,真是岂有此理——不管上这个攻讦祈云的折子是不是出于张家指使,总归跟你家有关联。有此种想法的林震威,大抵跟天下宠溺孩子的父母差不多,不管嘴上说得多动听,实际想法只有一个:都是你家孩子的错。
在林震威询问诸位大臣是否愿意为朝廷捐资时,只有张顾安没有一味推搪家里穷啊,没有多余资产啊,有心无力陛下恕罪这类废话,他肯定的表示了愿意捐资八万两,并且当庭写下捐资的票据,然后于五天内陆陆续续的送到了户部,分文不前——数目不多,也不算少,大体附合他的身份,陆陆续续的送款,表明家资并不丰裕,需要凑集,证明清廉,非常讨巧聪明的做法。也正因为他的“挺身而出”,带动了若干官员,虽也只是三五千、一两万,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到底比预期的“颗粒无收”好,林震威感到十分欣慰,发出了“顾安还是那个顾安”的感叹——
他不知道,张顾安从宫人口中得知这句感叹,出了一身冷汗,这说明皇帝对他产生了龃龉,然而终于重归于好:张顾安还是以前那个跟我合作无间、对我忠心耿耿的张顾安啊!
当张玉衡被斩杀的消息传来,他不是没恼怒的,这跟赤_裸裸打脸有什么区别?可他到底只是一个臣子,这么多年跟着林震威,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那就是:护短,尤其宠溺林祈云。何况林祈云不止是一个须有头衔的公主,她还是手握重兵的将军王,他有怨恨也不敢怎么样啊,雷霆雨露皆君恩。当周御史上书攻讦祈云争风喝醋、公报私仇什么的,张顾安就深感不妙,这简直就跟栽赃陷害没两样,不是他指使的也只能是他指使的了。至祈云疾驰京师,发惊人语,张顾安感觉天都塌了,若是周御史行为等同栽赃陷害,那祈云此举无疑落实罪证,就算一时皇帝不会将他家怎样,但皇帝一旦对臣子生出龃龉......那后果是非同小可的。好在张书恒从太子府回来跟他密斟了一会,他这才稍安。
张书恒转述林祈云的话:军令如山,本将军斩杀张玉衡并无不妥,此事本不需本将军解释,然法不外乎人情,此举总归是伤了两家情面,此实非我所愿,赖望能少做弥补:朝廷将有大举措,宰相只需附议即可。另外,府内可备钱银若干,待朝廷有大举措时分批捐献朝廷,日后有大利。
英武将军深受爱宠,她的信息自然千真万确,张顾安一边不动声色筹备钱银,一边忐忑朝廷的举措到底是清洗还是改革?
却没想到是“行商“——此举要人先投入再得利,又与商人搅和一起,与”行商“何异?张顾安非世家出身,幼年颇坎坷,对“经商”倒没诸多鄙薄,又走到这般地位,看事物的眼光自然比一般人深,他自然也能看到北地开船船运的好处,只是国家银库空虚,船业未免投入过巨,朝廷是拿不出这许多钱银的,若强行运作,只恐怕弊大于利,最后潦草收场,若不是预先得了口风,站在他的立场,他恐怕会反对。结果皇帝的手笔出乎意料,对阵到最后,慌的倒是那些世家大族......
他不敢对祈云再有什么怨言,也察觉肯定是二房做了什么才惹来张玉衡的杀身之祸,勒令家人看好二房,自己也越发谦恭谨慎,惹得林震威颇为赞赏,赏了不少好东西下去。
——林震威心情十分好,决意隆重地办一场狩猎盛事,好好地放松、享受一下。
他就是在这时候得到鞑子叩边的消息的。八百里加急的信函马不停蹄的放到了御案上。林震威舒爽的心情被当胸一拳,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的打,他也生不出勃然大怒的怒气了,就憋闷,说不出的憋闷——
“真是有完没完了。”他说,摔了折子,眼角眉梢风雨暗涌。
在祈云放弃狩猎回到北平府备战时,林震威再接加急报:鞑子三日连下两城。
朝廷震惊。一时议论纷纷,有说议战的,也有议和的,各对半。议战者说从□□开国,就没有对鞑子客气过,议什么和,必须打他娘的屁滚尿流;议和者说今年江南大祸,又北地造船,耗子甚巨,国库空虚,民众正是该休养生息之时,不宜再起战祸。先给那些蛮夷一点好处稳住他们,待日后国力强壮,再连根拔起,也比现在仓促应战好。议战者因言语不小心涉及前朝建文,被人抓住大肆攻击,而议和者则被武将们攻击:你这么说是说吧陛下领导不好,连打蛮子的力量也没有你这是鄙视陛下?你来我往,唾沫横飞,闹哄哄如菜市场,好不热闹,争个面红耳赤没结论时,就差没在朝堂上撸起袖子干起来。
林震威冷眼旁观,然后调兵遣将,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御驾亲征!太子监国!
众臣震惊,再三上书恳求皇帝慎思。林震威无动于衷,坚持我行我素。
祈云得知信报,马上上书:儿臣愿为马前卒!
林震威大喜:好。这才是我的好儿!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让人不禁感叹:难怪英武将军这么受宠,这说话(拍马屁)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王安裕赶在皇帝御驾亲征前回到了望京城,带着五大车的地瓜。他向林震威详细地汇报了他重点关注的“试种物种”,并且奉上蒸熟的地瓜,皇帝试吃了一个,甘甜可口,他觉得在出征前发生这样的好事,是吉兆,十分欢喜,将地瓜赏赐后宫妃嫔共享,并着令王安裕亲自督管试种,他要在出征归来后看到成果。
王安裕在汇报时,少不得提到严明月,提到严明月,少不得提到西城候府,少不得提到两者之间的关系,林震威听得那一家子的事,脸都黑了,沉吟半晌,吩咐道:既然她有大功劳,又是大喜将近,朕自然该有所赏赐方是。
让王安裕“看着办“赏赐下去。事情到了皇后那里,皇后七窍玲珑心,仔细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皇帝对西城候有不满,在敲打他;皇帝出征在即,示意好武将;她想起那新起复的兴宁伯,那是为她女儿做事的人,将来也是要为他儿子所用,西城候跟大皇子走近,实在有些碍眼......
得,今年往北平府送的礼品加多一份,送新娘子的贺仪。
帝后这一手,简直把西城候的脸都打肿了。
芸娘在祈云出征后接到京师送来的“年礼”,只能感叹:将军真是好算计。
☆、第八十六章
且不说御驾亲征在京城引起怎生的轰动,只说北平府那边,祈云自从得知鞑子叩边即从狩猎场赶回来作准备,从朝廷议事、皇帝决策到她上折子请战,这过程,少说也个多月,早万事俱备,只皇帝批复就可即时出发。
待皇帝命她为前锋、速往宣州城救援的令下达,祈云又犯难了:她舍不得芸娘。平时年节出巡封地,她们最多也不过分开三五天、七八天,若芸娘愿意,也可随行,半天也不分开。可这仗少则也要三五月、半年,多了,就更不好说,三五载也是有的。她早习惯了芸娘在身边,有时候待在军营过夜连睡都睡不好,虽然如此,可她知道她在北平府、离自己不远,她随时可以见到她,她心底至少是安宁的,去宣州?山长水远,她总觉得心慌。
可她又不能带芸娘前往。一则兵戈之地危险;二则她舍不得她吃苦,三则,她需要有人留在北平府替她管理,芸娘是最好的人选,她聪明机敏,她的下属都熟悉她、听信她,最主要的是,这次战争,是御驾亲征——这个就有点微妙了。谁都知道,军营什么都缺,尤其缺女人,皇帝便是有几个随行宫妃,可谁能比得上芸娘?她的容颜她的风度她的才华.....在祈云心目中,宫里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连跟她提鞋都不配。在这种货比货扔、人比死人的情况下,她父皇本来就对芸娘有那么一点歪心思,谁能保证他不会兽性大发?这样说虽然有点不孝,可现实就是:他父皇好色。又或是,宫里那些女人为了讨好皇帝设计陷害芸娘呢?她实在担不起这种风险.....
“芸娘,等我回来。”最后,她只得这样说,一肚子郁闷和不舍。
“好。要平安归来。”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最真挚的祈望。
“嗯。”她抱住她,心里不住的叹息。芸娘也从那紧紧的拥抱里感觉到了她的不舍,格外的柔顺,“我等你回来,你要快点回来。”
“嗯。等我回来了,我们就去北地看秋伯父和四娘。”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