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夫妻知事因芸娘而起,却不忍心责备,越是这般,芸娘越是难受。
因昊天生病,三娘在家照顾,包子铺便由两父女照看了。有熟客看见不见了三娘和小跑堂,都好奇多嘴问一句怎么了,芸娘蹙眉泣泪,满脸愁容,“前些时日,马侯府定了我家一天包子,我与娘亲、弟弟三人送去,不想遇着侯府小姐教训奴婢......那个......弟弟吓着,回来便病倒了。娘亲在家照顾弟弟。”
话点到即止,却引人无限猜想:怎么才吓到一个小朋友魂飞魄散,那必然是血肉横飞啊?侯府家的小姐亲自动手......这性格也太......
更有那多嘴婆子四下开唱,不消半月,竟然整个望京都知道马侯爷家的小姐手段凶狠、为人野蛮,十分可怕,待马婉茹娘亲收到消息,已经太迟了......整个望京都知道她女儿的凶名了。
去查?
人海茫茫,众口悠悠,那就是大海捞针啊。
什么,秋家铺子搞事?
人家母子三人见着小姐教训婢女是事实,弟弟差点被吓死更是事实中的事实......而且,就算想搞秋家......那么多人知道,人家秋家的小儿才给吓得差点没命呢,再下手,那不等于送人口实吗?
侯府的主母差点想扇死自己的女儿,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便是想搞些下贱人,如果能亲自下手?
马婉茹得了教训,今次不亲自下手了。叫人去搞秋家的包子铺,吃了两口说有毒,捧着肚子在那里打滚......
结果被芸娘请了在座的有名望的客人亲自看住那个包子,然后到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吃下去了证明无毒,并佐以各种推理,说得众人一致认可点头,那人熬不过刑罚,招出是侯府指使,府尹便为难了,一是他从一开始就处理过镇南王府小姐跟包子铺的案子,知道镇南王府小姐跟这位可是“朋友”,二,这位伶俐的小娘子可是皇帝金口玉牙嘉许过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偏向秋家小娘子的,只是,为官的大多不愿得罪贵勋,这府尹跟幕僚商量过后,竟然行了一招极狡猾的棋,把犯人押还侯府马侯爷,只道此人冒充侯府中人无赖作案,实在厚颜无耻,但难辨真伪,因此亲自送与侯爷处置......
马侯爷自然不知道自家女儿那些龌蹉心思,收到信函和解押而来的犯人还莫名其妙,待发现竟然真是府中人,气得不得了,不问三七二十一,叫人乱棒打死了。后来知道竟然是女儿的主意,真恨不得扇她个三五巴掌,侯府夫人宠爱女儿,不以为然,侯爷气死,指着夫人骂,“别说镇南王府我们惹不起,便是你针对今上亲口嘉许的人,这是作死的节奏啊?可知那首诗,今上抄写眷在了书房墙壁?”
马夫人这才嗫嚅,“可是,婉儿说,这是秋家自己贴上去的,镇南王小姐可厌恶她了。”
马侯爷真无语了,“也就你们这种蠢货相信,你去抱抱大腿看?看人家理不理会你?给我看好她,再生事端......我......”马侯爷想说些狠话,到底说不出,狠狠一拂袖,走了。
祈云接到信,信里虽写得含糊,她却是一看就明。气得眼都红了,好你个马婉茹,倒真说到做到!
看我以后不剁了你!
回信,“芸娘,且放宽心。日后我与你剁了她。”
☆、第十七章 往来
越近深秋,天气越发寒冷,祈云来信说,北平已经下雪了,有时候风卷着雪,翻天似的,可吓人了——
小昊天问:“芸姐,你见没见过雪?”
一旁的三娘听了发笑,嗔了他一眼,“傻孩子,你跟你姐一直一起,你没见过,你姐咋就见过了。”
秋云山听了哈哈大笑,把羞窘傻笑的小儿拉过来揉着他头,“入冬了,指不定这京城就下雪了,到时候不就见着了?到时候爹带你去城外梅子林装一瓮树上的雪回来煮茶,可香了。”
其时一家人在后院忙活,三娘打算在后院弄两片地出来种一些菜,省得两根葱、几颗辣椒什么的也要去买,也是省点钱,虽说现在包子铺生意好,多有剩余,可妇人家的精打细算让她仍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秋云山请人打了一副石桌椅,打算置放在院子里,待过两三年,院子里的花草长起来,在这里喝茶下棋闲话乘凉,那都是极好的。他正走来走去寻思放哪个位置最佳;芸娘在墙角边捣弄她刚种下的花籽,还想种几株牵牛,她倒是不在意花贱不贱,贱不贱不过人说的,她觉着好便是好,而且牵牛花好种易活,一溜儿墙角排过,不比什么花都漂亮可观
秋云山终于选好了位置,问家人,“这里如何?届时再搭个小木架,种几株葡萄。”
三娘抬头看了眼,嗔笑道,“你说好便好,哪里不一样?”
昊天跑过去帮忙秋云山捣泥浆,问:“爹爹见过雪?”
“嗯。刚来京城那一年就下雪了,下的时候倒不特别冷,融化那会儿才叫冷,咻咻的入骨子里。”
“西北这么冷,佑哥儿到这里岂不是不怕冷了?”
秋云山笑了一下,“天气冷了没关系,多穿衣就是了,可这心冷啊......”
三娘瞪了他一眼,“跟小孩胡说什么呢!天儿,不要听你爹爹乱说。佑哥儿在皇宫里好得很。”
秋云山“嘻嘻”笑了笑,住嘴干活去了。他没见过王府那对姐弟,关于他们的话儿倒是听过不少——听着就是个伶俐聪明的。
“芸儿,你要给祈云小姐的年节礼物想好了吗?”三娘一边敲着泥块一边问,前个儿,王府的管事送来了一车祈云从西北捎来的礼物,有整个风干的野猪,两只鹿腿,三埕上好的刀子烧、据说是域外商队进贡的葡萄酒、果酒,三匹上好的锦缎,给昊天的银项圈、长命锁、银镯子,两顶皮瓜毛,三件绸缎夹棉冬衣冬裤,一套给芸娘的银三样,一对和田玉镯子,两支金珠点翠簪子,三件锦缎夹棉冬衣、裙褂,一件镶嵌了银狐狸毛的披风,两个暖手的手炉,还有文房四宝十副,此外茶叶、果品,瓷器、银器若干,还有送她的金三样、玉镯子玉簪子与送秋云山的两件精美佩玉,种类繁多,贵重非凡,据说这都是王妃、王爷吩咐赏赐的,让三娘感概富贵人家的出手阔绰气派之外,更多的是诚惶诚恐,这人情,讲究的是往来,有来,自然有往才成礼,可他们如何能办这般气派的回礼?三娘真是愁死,倒是秋云山和芸娘劝她:她(们)原是知道我们家的,也不指望我们回多厚的礼,只怕想也没想过,我们尽一份心意,量力而为即可。
芸娘挖了个坑,把一株牵牛花苗放进去填上土,“还没呢!我原是想送娘做的腊肉,娘做的腊肉是最好吃不过的,可是我问了王管事,王管事说王府内不进外食,怕发生意外,所以,再想吧。”
“行。那你想着,人家帮过我们,又对我这么好,你多花点心思,也让祈云小姐欢喜欢喜。”
“知道了,娘亲。”
“不知道过年佑哥儿会不会从皇宫里出来找我玩?”昊天蹲到他姐身旁看着她挖坑,“姐姐,外头的人都说爹爹写的字最好看,不如给祈云小姐写几幅对联,新年了。”
三娘正想笑话自己儿子傻,王府那样的人家要什么名儒大家的书法没?却听得芸娘拍掌,“好啊,弟弟真聪明。”便住口了,秋云山十分高兴,“还是我天儿好眼光,哈哈哈!”惹得三娘嗔他好几眼。
又小半月,芸娘去镇南王府送信和礼品,镇南王府的人多少都知道这秋家的小娘子与自己府里的小姐交好,又有香云的事在前头,就没个敢怠慢的,王管事与她往来好几回,也是熟了,礼物除了捎给西北那边的,竟然连他也有,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他在府里当管事,什么名贵东西没见过,却是一份心意,也难怪自己府里小姐喜欢她,这家人虽然不富贵,却是顶顶聪明会做人做事的,当下连忙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待芸娘走后,他检查礼品,一看,就惊讶了,当然不是什么贵重到让他惊讶的礼品,恰恰相反,是一些普通平凡的东西,譬如这春晖,一般人家也就裁大红字黑笔墨写些好意头的对联,富贵点的,就用金米分着墨,这金米分着了墨,闪闪发光,格外气派富贵,可秋家送来的这几幅对联格外不同,红纸裁剪得比一般篇幅稍大,显得更气派方正,字也是气势磅礴,让人一眼看下去,有一种笔走游龙、一气呵成的潇洒悠然之态,更巧妙的是,在红纸空余处,用小笔画了些画上去,颂国家的,这联上便画了山川河流,奇峰峻谷,祝安泰的,便画了松柏龟鹤,咏节气的,便画了竹菊幽兰,或是清幽险峻,或是挺拔俊逸,或是清雅脱俗,无不精无不妙,细处着墨,更叫人叹赏这份奇思妙想,还有那个用红绳打出来的大大的“福”字,‘福’里嵌镶着玉石雕刻成的鱼,“福年有鱼(余)”,意头好极了,‘福’字下面吊着长长的金丝穗子,真是漂亮喜庆,教人爱不惜手,那小娘子还送了小姐一本诗集,里面一页一片叶脉络,纤毫毕现,一片一个颜色,红的,绿的,紫的,黄的,不知道花费多少心思才弄出来的,王管事感叹不已,大家都送礼,看人家的礼就是送得这么的与众不同、别出心裁。
芸娘的礼品、书信,连着京城里各关系人家的年礼在新年前送到了北平的镇南王府。祈云看完书信看礼品,当看到那一卷轴各式春晖,一一看过,笑着对身旁的丫鬟宫人说,“芸娘聪慧,她父亲也是个犀利的,你们瞧,这字画写得画得可真好——你去送与母妃让她瞧瞧,若是也觉着好,就挂府门各院门上。”
卫王妃拿到,看过后说,“这芸小娘子一家瞧着倒是个精妙的,想来这是她父亲所书,倒是字画双绝。”挑出一幅用金米分书写歌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画着象征亲王金龙的对联,吩咐宫人,“送去给王爷瞧瞧,若是王爷也欢喜,就吩咐大管事贴府门吧。其余也一并送去,瞧着相当贴各院各门,莫费了人家一番心意。”
年关越近,送礼来王府的人越多,来来往往的人,莫不被这金龙春晖吸引,真是气派、别致,有进得内院的,瞧见各院门春联俱是带画儿,还不带重复的,瞧着就雅致,回去无不模仿,这春晖带画一时间竟然蔚然成风。祈云出去溜达,见着不少人家尤其是大户高官人家,那春晖,都带画儿的,回信跟芸娘说:都学你了!
她这样跟芸娘说:汝虚长吾不过二岁,却诸多妙思,无不精妙趣怪,便是吾母妃、父王亦赞汝妙人儿,吾真恨不得与你同在,日日玩乐。母妃笑言幸吾非男儿,不然这般缠绵,日后非得求她娶汝为妻。吾倒愿吾是男人,甚憾哉。汝乃我所见最聪慧之人,无一男儿能及.....
(*你不过大我两岁,怎么脑袋就能想出这许多东西?都这般巧妙。便是我母妃、父王也说你是个妙人儿,我真恨不得你在北平才好,那样我就能日日见到你、与你同玩乐了。我母妃说幸亏我是女儿家,要不然瞧着我这绵缠劲,将来指不定要求了她娶你当王妃。我倒宁愿我是男孩儿,只可惜我不是。我真没见过有哪个男孩子跟你一样心思聪慧......)
却说芸娘自王府回家,刚到,还没进门,就遇到隔壁的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出事了,昊天闯祸了,把芸娘和三娘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多问,赶紧跟去了,原来是昊天跟邻近几个小哥儿在玩闹,冲了一个贵人的马,马儿受惊,把贵人甩了下来摔了腿,贵人那些家丁抓了小昊天跟那些小哥儿,要找他们父母要送官呢。
芸娘和三娘赶到去,出事的地方已经里外被围了几层,她们好不容易挤进去,却见空出来的地儿上,跪了几个小哥儿还有他们的父母,前面坐着一位贵气打扮的公子哥儿,不知道打哪搬来的锦缎梨花太师椅,他坐在上面,啊哟啊哟的□□喊痛,地上跪了个仆人,在给他揉腿按摩,太师椅旁立着一个花一般的娇美人,抱一怀的白梅,映着冰雪一样的容颜,不知是花娇,还是人俏,看得四周的男人眼睛都掉了,她眉目含情,顾盼生辉,对四周觊觎的目光毫不在乎,神色似乎还乐在其中,显然是妓子歌姬一类人;小昊天跪在最前头,整个人都在瑟缩发抖。
芸娘和三娘急忙上前跪求恕罪——听说这是一等勇毅侯周成安,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当今圣上娘家那边的贵亲,深受皇上和太后宠爱,得罪了他,这下麻烦了。
听着四周零碎的声音,三娘心慌意乱,不住跟其他哥儿们父母一起磕头告饶。那公子爷手撑在太师椅扶手上,看着秋家隔壁张屠户的独子,“我刚听得你说,这小哥儿——”指着昊天,“......的姐姐很聪明厉害,便是当今圣上也称赞——”他眼角若有似无的扫过芸娘,“你可知道诬攀的下场?”
那胖墩墩的张家小子害怕得声音都打颤了,“我......我......他们......他们都这样说的......不......不是我。他......他......”
周成安却没理他,看向跪着的芸娘,“此事可当真?”
“民女不敢。”